若能求得,是这孩子的福分;若求不得,也是他的劫数,一切只尽人事,听天命,我自感激不尽。 庙堂之上,如走钢丝;权力之颠,如履薄冰。 你要当心! 晏行亲笔。 晏十鸢目光挪向窗外,眼角湿润。 “他看似万事不过心,但心都藏在字里行间。若不是把你当成亲人,最后那句话他绝说不出口。” “……” 贺道之浊泪流得更狠了。 二十年庙堂,他这一路是走在刀尖上的。 旁人只看他爬得高不高,只有至亲的人才关心你走得累不累,危险不危险。 如同每次三儿离京,自己都得千叮咛,万嘱咐一句:“儿子,你凡事小心!” “这一封信寄出,他心里是有期盼的,可盼来的却是噩耗。” 晏十鸢走到窗边,猛的推开了窗。 窗外,依旧是凄风夜雨。 她想象不出当年祖父看到孙子冰冷的尸体时,是怎样的心情,应该比这凄风夜雨更寒冷千倍,万倍吧。 “这件事情让他彻底明白,老太太根本没有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你,你依旧恨他入骨。” “我……” 贺道之辩无可辩,只咬得自己满舌鲜血。 “他该对我多么绝望啊!” “他不是绝望,绝望会把一个人压垮。 他只是恨,恨自己有眼无珠; 恨自己为别人做了嫁衣; 恨有的人,真的可以绝情算计心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停顿片刻,转过身,看着贺道之自嘲一笑。 “有时候,爱和恨,都是让人活下去的动力。” 贺道之无比羞愧的伏下了身子,额头用力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贺知非见父亲痛苦到了极点,一咬牙。 “晏十鸢,既然是恨,那就和家书扯不上关系。” “我说了,你不是他。” 晏十鸢冷冷看了贺知非一眼,然后又转身看向窗外的夜色, 贺知非瞧得真切。 她慢慢昂起了头,脸上的神态如同一个士兵,看向他最崇敬仰望的将军。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不仅对每一个人都公平,而且能消磨和带走爱意、恨意。” 她轻轻叹息。 “一个悲剧的发生,或者还能归结到老天,连续悲剧的发生,就会让人不由思索,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尤其是他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当他对整件事情思索越久,就越会明白,他自己才是整个悲剧的始作俑者。” 贺道之猛的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看着晏十鸢。 “如果他当年不收留你们;如果当年他不放走你们; 如果当年他不得罪那个门客;如果当年他愿意低个头……” 晏十鸢声音幽幽,“也许一切都改变了。” 贺知非:“晏十鸢,你的意思是……” “有因才有果。” 晏十鸢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自己是那个因,别的都是果。” 贺老太太的算计,是他一早就看穿的,也是默认纵容的。 贺道之的恨意,是他为了逼他成才,故意造成的; 那个门客,是他无法忍气吞声,视而不见的; 如果时间再倒流过去,如果人生再重来一回,只要他还是那个性格,那个脾气,他依旧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承受同样命运的重击。 这是注定的! 而他贺道之,努力,上进,该忍忍,该狠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油滑,心机,算计样样不少…… 所以他才能走到今天。 晏十鸢转身看着贺道之,泪流满面。 “落子无悔,这是晏行;无愧于心,这是晏行。 他站在了良知和人性那一边,只是良知和人性没有站在他这边。” 这话,又如同匕首刺进贺道之的心口。 他已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羞愧难当,想找个湖跳下去,好洗一洗他肮脏的灵魂。 “当他思考明白整件事情后,他便放下了。你们一定会问,为什么我这么笃定?” 晏十鸢声音悲泣的重复了一遍,这一遍她在问自己。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第三十七章点香 “因为他去世前最后一夜对我说。” 晏十鸢一字字,轻声道:“如果事事入心,人是没法子往前走的,该放下的要放下,否则苦的是自己。” 小老头啊!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的棺材会盖不上? 是不是早就料到心念已成心魔? 晏十鸢冲贺道之露出一抹极淡极浅的笑。 “这世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真正恨自己的儿子?贺道之,他不恨你了。但是……” 晏十鸢声音蓦然转冷:“他恨自己。” 贺道之双眼猛的睁大。 “这封他永远收不到的家信,就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这惩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光看得见,神看得见,浩瀚星辰看得见,唯独我们看不见。” 晏十鸢哑然失笑。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魔!” 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里连呼吸声都没有。 死寂一片。 突然,贺道之痛苦的捂住心口,用力的咳嗽起来,每一声都仿佛是从心里呕出来的。 “父亲?” 贺知非赶紧端来温茶。 贺道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又咳了几声后,他嘴一张,吐出一口略带黑色的血痰后,才停止了咳嗽。 他想站起来,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 晏十鸢走到他面前,低头,眉眼第一次明亮起来。 “贺道之,你儿子说盖棺事则已,我祖父的人生起起伏伏,悲欢离合,如同一幕大戏。 他亲手打板开锣,演到了剧终,接下来就劳你辛苦一点,帮他把这最后的大幕拉上吧。” 说完,她冷冷一笑。 “老规矩,我在外面等你。” “晏十鸢。” 晏十鸢脚步一顿,扭头:“贺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三爷定定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提醒你,湿衣粘在身上不舒服,该换了。” “不必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我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晏十鸢冷笑:“这衣裳方便我连夜滚出四九城。” 贺知非:“……” “老三。” 贺道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声音虚透了,“你也出去吧!” 贺知非愕然半晌,轻轻的掩上了门。 …… 庭院里。 雨点子敲打在雨布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晏十鸢就背手站在雨布的最边上,看着高墙外的一棵树。 这树孤零零,树叶早就掉光了,枝丫却向上升展着,瞧着竟像有一种不屈服的力量。 晏十鸢心中一动,大步走出庭院。 近了,借着惨淡的灯笼光一看,她惊了。 这树树皮掉落的很严重,露出一轮又一轮的年轮,竟是棵老树。 头顶有伞遮过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吗?” 贺三爷声音里含了笑。 是苦笑。 “我其实心里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 “你不冷吗?” 晏十鸢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个,一时怔愣住。 贺知非也没指望她能回答。 反正这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层神秘感,就像一个谜似的。 “这树是从前这宅子的主人留下来的,那人原先也是个大官,后来牵扯到一桩案子里,家里男丁被杀了头,女子则进了教坊司。” 他接着又道:“我们住进来后,人人都说这树晦气,要砍了它,我父亲不同意,说正好可以给他提个醒。” 晏十鸢扭头看着他。 贺知非一挑眉,笑道:“我老爹不是什么坏人,当初他那么对你,也是为着贺家。我家老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