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灯火阑珊,天桥上,冰冷的建筑物一站就是几十年,天已微微薰亮,往前看,会有寥落零星的路灯,如同飞在天空中的孔明灯,凌空之中无所依。大路上汽车赶着空气跑,路边只两人在冷风中依旧顽强在散步,但是—— “喂,顶不住了!” 黎耀辉用外套紧紧裹住头小碎在何宝荣身后跺走着,像只艰难行走的缩头乌龟,而何宝荣却显出大男子气概,昂首阔步,手一摆: “有什么顶不住的?”一辆客车经过,又带来一阵凉风,吹得黎耀辉冻在外面的手直打颤,真是又困又乏还冷。 “整天困在屋子里不成的,走走啦,整天闷在屋子里!”迈着大步,用炽热胸腔对抗寒冷,在这寒风中他玩得很是尽兴。 “妈的好冷,明天再来啦!”但乌龟缩着身子一直抱怨道。 “怎么冷?走一下嘛!”才不管黎耀辉的怨声载道,只一扑心向前走。 本想破罐破摔转身回家,但抬头一看何宝荣根本不予理睬,依旧我行我素,也便继续跟上,果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晨风愈来愈凉,何宝荣的脸也经不住寒风刺骨的袭面,但还是倔强走了几步,随后实在装不下去,转身缩成了第二个黎耀辉,用手掌搓着双臂来取暖,面部狰狞打着哆嗦。 “真的好冷!” “怎么办!”终于解气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啦,回去!” “我干!” 坐在车上的人该可以看到,道路旁侧两位滑稽的人在小步跑,只叹晨练冷风是浪漫之举,竟被两人弄得如此不堪。也就怪罪到了上帝身上,谁让天公不作美呢。 回到家,两人便各归各处:黎耀辉躺到沙发上用毯子紧紧捂住蜷缩的身体,何宝荣则躺到床上准备进行一个回笼觉。大难临头各自飞。但黎耀辉睡不着,只觉头晕乏力四肢酸软,想睡过去但一直冷到发颤。昏昏沉沉过去了半晌,楼下的看更处逐渐喧闹起来,街上的汽车鸣笛声也逐渐多了起来,这间屋子安馨却寒冷,何宝荣在那边,黎耀辉盖着毯子也能听到他微弱的鼾声。 厨房里传来的炒饭声吵醒了何宝荣,他睁开眼,胃也随之苏醒,又眯一会儿,侧头看到黎耀辉那个被毯子包裹的躯体还在时不时轻轻蜷紧。 “黎耀辉,”何宝荣轻轻掀开盖在他头上的毯子,看到了一张已经因为难受而发白的嘴唇,“你怎么啦?” “好辛苦。”黎耀辉弱弱地从嘴里挤出来三个字,绝不是昨日推走沙发的他,气场不知藏哪里了。 何宝荣心疼地用手摸摸额头,满是怜惜:“真的好烫。” “当然烫。”一直在把黎耀辉身上唯一的保暖工具——毯子盖住他任何一个透风的地方,“你说你是不是在耍我?天寒地冻不去睡觉去晨运。” “不晓得你这么弱…走两下就病了。”何宝荣看着他打颤的身体自责说道。 “怎么样,还可以起床吗?” “起床干吗?”世间浑浑噩噩,能睡过去多好。 “做饭啊!我肚子好饿,两天没吃东西,饿死啦~”何宝荣撒着娇用头蹭黎耀辉乞求道。 瞬间惊愕,只觉不可思议,他以为这人再无心无情,至少会叫他起床一起去买药,但这对答,意料之外。 “你是人不是?!要病人起床做饭给你吃?!”用尽全力戳着向他吼道,愤懑郁结在胸。 黎耀辉气咻咻地看着何宝荣,他也从不闪躲,用委屈的小眼神对视,毫无保留。冷僵一会儿,他默默坐起来,披着毯子,静言,去了厨房。 “味觉丧失了,没味道啊!” “忘记加盐了。”早已没有气力,只是一个嚼饭机器。 “好啦好啦,就这样吧!”哪里还要再强求,只好凑合吃完了饭,味同嚼蜡。 饭后,何宝荣开始尝试物理方法给黎耀辉降温退烧,没有找到新鲜的白酒,也是临时出门买的一瓶。 不懂得怎样照顾人,便学着黎耀辉的模样,从背部一点点轻轻擦拭,而后,又用热毛巾全身擦洗一遍,待晾干,再重而反复,来回几遍后,看起来状态好些了,就给他在额上敷上了一块冷毛巾,自己坐在床边守着。 盯着黎耀辉的脸,就会想起小时候他发了烧,医生给他用氨林巴比妥,结果让整张脸都泛红起皮,而后一起去上街,总与自己清秀流畅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过了整整两个月,红敏才褪下许多。此后,黎耀辉再不敢轻易发烧,不然劳人伤己。 但何宝荣最初目标并没有这么狠,只想简单让他受冻一下,以解自己心中怨愤。一只虫子飞到毛巾上,一个纯墨点滴在了白纸上,有些碍眼,就将它挥走了。仰天长叹,握着被浸湿且散发着酒味的石膏,当真悔不当初。 黎耀辉睡去三个钟头了,现在地上水渍一片,屋内被搞得乱七八糟,又想起了什么,何宝荣快步走到桌前,把两张护照原封不动放回盒子,搁回了橱子里。 以为双方都被蒙在鼓里,实际肚里明灯早已亮起。谁能瞒过谁。 细想有一天何宝荣和黎耀辉互换身份,黎耀辉是何宝荣,何宝荣是黎耀辉,那结局不免是两人双双饿死在这方公寓里,成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华人的一大新闻,最惨不过无人问津。也算有始有终,两人的名字整整齐齐,白纸黑字印在报纸上,白纸黑字的证明。见鬼!太不吉利, 低头,中意的人在眼前,早就认定双方是一生一世,已不必再添花,干净的锦面就已令人艳羡。 天色渐暮,空气潮湿,今日与往常不同,天气是阴凉的,大片大片的云覆盖了阿根廷的天空。赛马场里,黎耀辉坐在长椅上无聊吸起了烟,思考琢磨着面前这个对着马场欢呼雀跃的男人。近了…近了…赢了!何宝荣狂热的叫嚷声并没有传染给他,仍是不得其解地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模样。 其实,黎耀辉对赌马并不感兴趣,甚至认为耗费时间。赛场中不仅仅是风驰电掣,也可能人仰马翻,无论身形健壮的马匹,亦或娇小温顺的马儿,都逃不过成为获利的工具,兜而转之,身处观众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马儿,不言而喻。 “今天走运!”何宝荣激动兴奋的嚷声拉回了他,摸遍全身:“票子呢?”黎耀辉把票子从兜里掏出,从容不迫。见状一把拿过,临走还不忘嘱咐他收钱。 从兑钱处大摇大摆走出来,高兴地如同一个老顽童,又像一位老财迷兴致冲冲细数着财宝,这模样,简直就要飞上天。 何宝荣走后,气氛瞬间安静,黎耀辉要了一杯咖啡,入唇,温暖遍布全身。他没有何宝荣那种因为情绪过分高亢而发热的身体,只有阴凉中没有带着手套而冰凉的手。细细盯住赛马场,此刻这里也恢复静寂,只有几位驯马师在激昂后遛马,远处棚子里赛手袒胸露乳,下场选手还在马鹏中安抚他们的战马。几轮下去,也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 “?Oye!”经过走廊拐角,男人碰了何宝荣一下,一个五官十分深邃的俊朗男人,他认出了何宝荣,几时当他流连于酒场,营造漂亮动人卖相,便已注意到,但疏于其他男伴的势力不敢招惹。此刻,他正色眯眯看着何宝荣呢。 盼着能给他回应,如此俊美的人,不肯就轻易放走。何宝荣只停驻一下,扫过他的脸,根本不会在意,匆匆看过一眼,装作懵懂模样下了楼,在楼梯上回眸一望,仍是不顾而去,心里惦念着落在赛马场的黎耀辉。 当他有了归宿,找到了依靠,就可以收起花心戏耍的面具,对世界之外的人不予理睬。 探戈是何宝荣最喜欢的舞种,缠绵,温柔,激跃,奔放,他崇尚这个舞种,以致于说是痴迷。拥抱,链接,行走,舞步。上天赏饭,他拥有极好的舞蹈天赋,一通百通,对他来讲,并不在话下。 “每次总是忘记这一步,自己先练习一下,成天都不记得上那一步!”何宝荣放开黎耀辉的手坐回凳子上严肃说道。黎耀辉也只能羞愧地再继续练习。 “交叉,转那边,你到这边干吗?”一个向下水平移动的运动机位,他认真地指出他的错误,同时黎耀辉也在全心全意按照对方的意图做出步伐的改变。 “可以啦!” “不是吧?”何宝荣站起身指挥黎耀辉站好,“试一下…” 两人牵起手,摆好动作,一步…两步…交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