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遗弃在长虚山脚下的女婴,师父正好把我捡了回来,我五岁前不会说话,人人都觉得我是个小傻子,七岁测出灵根驳杂,毫无修炼天赋,我也猜师父会丢掉我,就乖乖地低着头站在那儿,可师父说,越春是我的徒弟。我这样留了下来。 我在地上爬,泪流满面。 我说:「师父,长虚门是我的家。我没有地方去了。」 师父的白发垂到腰,面容仍然年轻,他眼神淡漠地瞧着我。 「长虚门已养了你十五年。灵石丹药,不曾亏待你,你天资愚笨,如此已是仁至义尽。可从今往后,长虚门再容不下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 小师弟气得眼角发红,到底忍不住了,声音里满是怒意:「你明知道小师妹是纯灵体质,却故意引了她入瘴气,让她几欲生出魔气,所幸她大难不死,反而因此结出了一点雏丹。」 她入门不过一年,半年筑基,半年半步金丹。果然是天命眷顾的模样。 可是,我这样天资愚钝的人,就活该要给她做垫脚石吗? 我艰难地抬眼看小师弟,他与我同岁,是世家里头出来的公子,即使在人间也是尊贵身份,说话向来恣意。可我是真心将他当作朋友对待的。 一滴泪砸在土里,我想起瘴气过来的时候,我是怎样竭力地抱住小师妹,我的个子不大,却紧紧地把她护在怀中。我和她说不必怕,却因为魔瘴腐蚀我的肌肤而痛苦颤抖。 她叫我师姐,我就护着她。 我转过头,问白绥:「我没有害她。你也不信我吗?」 是白绥先说我歹毒,是他先用剑指向我的喉间。他曾经教我练剑,剑锋如风,他教我说,剑尖是要永远指向敌人的。 白绥眉间微跳,一双凤眼别开我的目光,捏着剑柄的手青筋暴露。 他顿了顿,说:「越春,做错了事要受罚的。」 乌山的月亮落下去,小师妹往前走,师弟怕我伤她,亦步亦趋地护她左右。 小师妹叫作楚谣。她婷婷站在我面前时,我正好看着她鞋面上的珍珠轻颤。 她轻声说:「师姐,我不怨你。本来就是多出了一个我,若不是我和师父师弟走得太近,你也不会生出怨恨,如今竟然害你成了这副样子。」 她大概愧疚,眼圈红了一半。 楚谣确实该愧疚,可是愧疚的并非这个原因。 我咬着牙拔出腰间佩的剑,催动身上最后一丝灵气,越春剑应力而起,直对她的额心。 剑尖还没逼近,便被卷落在地,剑尖贯穿了我的手心钉在地上,又挨了谁的一脚。 小师妹受了惊,左右都是人关心她。 我痛得不能自已。却从未如此清醒。 我是越春。在长虚门十五年。天资愚笨,性情顽劣。人人都说我歹毒,可我做过最狠毒的事情,不过是偷了后山的鸡。 师父亲手替我剥去灵根,却要我保持清醒,体验十二万分的痛楚。 他曾带我入修真的门,如今将仙门向我永远合上。 师父带回了一个小师妹,她眉眼娇俏,一年后,我没有了师弟、没有了师父。 长虚门不再是我的家。 师父毁我灵根时说,他不该把我捡回来的。 我灵台崩摧,却不能自已地痛苦。事到如此,我也没有再为自己辩护的必要了。 我当然有恨,我恨师父把我捡回来,却只把我当成一个顽劣的小猫看待。 师父,越春有错吗? 我知晓师父在修真界地位颇重,不过收了四个弟子,我如今不过筑基,丢尽了他的脸面,又不善言辞,若非当初他风雪路过,与我一起被丢掉的越春剑引得他驻足,我未必能得他庇佑。越春剑,是好剑。只是我并非他以为的天才。 瞧瞧,我都做了些什么事,我若是旁人,也该对自己失望至极。师妹进门来,光彩绝艳,旁人眼里,也该是我这个愚笨的师姐用尽拙劣的法子来害她。 直到害她差点入了长虚山下的瘴气。魔君谢长卿曾在长虚山下的瘴气中入魔,从炙手可热的天才成为人人惧怕的魔君,他提剑杀尽育养他的太清门。传闻魔障中残余他一分神识。 长虚门这才因此极其震怒。 忍无可忍,避无可避。 我抱着越春剑下山,长虚山下雪了。 一万一千阶我慢慢走,好像走过了我的十五年。我灵根已毁,四体皆废,每一步走得痛极。小师妹送了我灵药,怜悯地看着我,眼底约莫还带了那么点泪。 楚谣的药递出来,小师弟也没拦着,大约还存了一分可怜我的心,转过头去不看我。 我微笑,一咳就是血,十分疑惑地问她:「你若有心帮我,就该不出现在我面前。」 她微颤,小师弟扭头过来,要和我争吵,可我已经无力了。我就当听不见也看不见那些弟子们的非议与别样眼光。 我慢慢地走下这长虚山。 等到最后一阶的时候,一个玄色的身影还站着,没有撑伞,风雪一吹就是满头。 我垂下眼睛,往前走。 他转过来叫我,越春。 我的右手已然不能动弹,还有好大个洞在上头,就是白绥的剑刺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