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笑问:“公主是来下战书的?” 她却突然握住我枯瘦的手腕,指尖温热,透过冰蚕丝衣袖传来。 “谢祁拒婚时说过,他心尖上放着个拿命换他周全的姑娘。” “我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是你。” 这句话近乎羞辱。 她却说得毫无别的意思,似乎只是惊叹。 我扯了扯唇:“我让公主失望了。” 州宁摇了摇头。 “谢祁在买了许多茉莉花种。” “他说要种满你喜欢的茉莉花,等开春,你们就能在花雨里练字。” 我望向窗外枯枝,恍惚看见谢祁佝偻着腰在地里挖坑。 昨夜听见的簌簌声,原是他在埋花种。 35 州宁顺着我视线轻笑:“冬天种花,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 “若是被我父王知道,他钦点的探花郎,竟然是个这样的愚人,你说他会不会被气死?” 她微笑着,脸上有些无奈。 我差点咬到舌尖,下意识替他分辨:“他当然不是傻子。” 州宁抿唇微笑:“当然了。” “他那样聪明的人,为了你却肯做这样的傻事。” “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了他努力一下呢?” ![]() 州宁公主说,她原本很看不起我。 可自从知道,我不是自甘下贱后,又对我肃然起敬。 “坦白讲明,如果我是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窗外有风吹过,晃动檐角风铃。 与州宁好听的声音混在一起,交错落入我的耳中。 “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坚强了。” “可是世界不止你看到的那么肮脏,还有很好的一面。” “所以......请你赶快好起来吧。” 在她认真而温暖的注视中,我的喉间酸涩愈发滚烫。 “我还等着你喝我和谢祁的喜酒呢。” 州宁替我抿好鬓角,促狭一笑。 “院子里茉莉花开的时候,我可是会不请自来的。” “到时候,你可要拿最好的酒来招待我。” 我望着她伴风而去的背影,忽觉檐下冰凌折射的光,竟有些暖意。 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是因为快死了吗? 碰到的竟然都是好意。 我艰难从床上起身,走到青玉桌案之前。 州宁说的对。 又不是明日死期,我还有两个月可以活呢。 起码,留下些东西再走吧。 36 后面的日子,我的精神好了许多。 我特意让谢祁教我画画。 画人。 谢祁执笔的手势像在批阅奏章,狼毫尖悬在宣纸上方三寸,迟迟不肯落下。 我故意把蘸饱朱砂的笔往他虎口蹭,看胭脂色顺着掌纹爬上腕骨—— 像极了他掀开帐幔时,被我用口脂染红的指尖。 “此处该用飞白。” 他忽然包住我整只手,带着笔锋在绢帛上扫出凛冽的弧度。 松烟墨混着他袖口的沉水香,在画中人的玉冠处洇开薄雾。 我数着他睫毛在宣纸上的投影,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那晚,烛火也是这样将我们交叠的影子投满整面墙。 画中的腰封终究被我画歪了。 朱砂沿着鹤纹游走,勾出个暧昧的弧度。 谢祁轻咳着移开视线,耳尖泛起的红,比笔洗里的朱砂还要艳。 春阳透过茜纱窗棂,将我们纠缠的衣袖染成海棠色。 我故意把笔杆往后顶了顶。 谢祁喉间溢出的闷哼与记忆重叠—— “莫闹。” 他捉住我捣乱的手,却纵容我将朱砂印拓在他襟口。 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敢和他说。 其实见他第一眼,我就想和他睡觉。 那时候想的是,高岭之花拜倒在我的裙下,应当是件很刺激的事情。 我像个蓄势待发的猎手,跃跃欲试。 没想到,竟然栽在了这个不通情事的人身上。 更没想到的是。 他这么一个守正不阿的人,为了我竟甘愿折腰。 不光亲手将我捧成一朵娇花。 还让我见识了,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畅快风景。 趁着谢祁不在,我又重新画了一幅画。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在巷口出现的模样。 搁笔时,看着自己拙劣的画技,只摩出了他三分神韵,觉得又羞臊又好笑。 我命人将画送去裱好,并叮嘱他们,一定要在谢府办丧事的时候送来。 就当是,我最后送给谢祁的礼物了。 37 谢祁兴致勃勃求来一副新的药。 捧着药盅冲进屋时,袖口还沾着太医院的朱砂印泥。 他献宝似的揭开青瓷盖,苦味混着奇怪的香气漫开,檐下的白鹦鹉都扑楞着翅膀想要飞走。 “西域雪莲配南海蛟珠。” 他舀起一勺泛着金光的药汁,手腕新添的烫伤还渗着血丝,“皇室新来了个民间大夫,听说救活过南疆蛊女。” “能医死人,肉白骨,堪称圣手。” “这是我特意问的方子,快试试。” 我数着他眼尾的笑纹,比三日前又深了两道。 我其实不想再继续治疗了。 他却哽咽着恳求我,单膝跪在我的床前。 我看不得他跪我。 只能哄他,无奈说好。 新求来的药很苦。 除了苦,我尝不出什么味道。 谢祁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还给我买各种各样的蜜饯,生怕我断药不喝。 “有你盯着,我怎么敢呀。” 我笑着说。 到后来,连蜜饯匣子都换成掐丝珐琅的,揭开第三层才找到盐渍梅。 那梅子在舌尖滚了三圈,尝不出酸甜,倒像含着块冷硬的玉珏。 谢祁仍守着药炉煨第二煎。 我隔着茜纱窗看他被热气熏红的眼,恍惚想起前几日,他也是这般执着地替我焐着冻疮的脚。 他说:“昭昭的命,比我的仕途金贵”。 晨起梳头时,发现桌面上又出现了糖渍金桔。 菱花镜映出他偷藏期待的眼神。 我故意多用了半勺胭脂,好盖住唇上因试新药泛起的青紫。 铜盆里浮着的血丝被帕子搅散,我将自己收拾得更有气色了些。 不知道是他哄得我开心,还是这药真的有用。 这几天,我的精神真的好了许多,也不再咳嗽了。 难道我真的能活下去了吗? 如果以后,都是和谢祁在一起的日子,那也可以过一过。 只不过天公并不作美。 过了一月,就被曝出,那个民间大名鼎鼎的游医,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被皇帝亲手持剑,斩于殿内。 首级挂在城门示众。 38 游医被斩那日,谢祁的玉带钩勾破了药包。 褐色的艾草渣混着干瘪的虫尸洒了满地。 他花重金买了所谓的“千年肉芝”,也不过是浸过蜂蜜的树根瘤。 我弯腰去捡时,看见他官靴内侧沾着刑场带回来的碎骨渣。 “不......不会的......” 他攥着半截假药方喃喃自语。 “这药怎么会没有用呢,明明最近你已经好了不少——” 朱砂批注的“起死回生”四字,正在晨光里褪色。 我抚平他揉皱的衣襟,不想让他太过伤心。 “当然有用了。” 我笑着拥抱住他,“起码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