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这次就没再动。 杜衡让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针。” 顾衍誉递过去。 杜衡往那男人的神庭和四神聪分别下针,顾衍誉安静地配合。杜衡就那么专注地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后面已经不大需要顾衍誉搭手,她有些没滋没味儿地坐在他身边。 谁料变化就在此刻发生,这看上去快僵死的人“活”了过来。 听他发音的方式顾衍誉都觉得窒息,那像是指甲刮过木板而发出的滞涩的摩擦,听来叫人无端觉得凄厉:“弟弟!跑啊!皇上……骗了我们……” 顾衍誉心中一震。 她立刻看向杜衡,想确认方才听到的不是自己错觉,而这位大夫还当真只是在施针,对此充耳不闻。他的额前已渗出汗水,全副精力都放在病人身上。于是顾衍誉没开口,她自己消化了这份震撼。那吐字相当清晰,不是她强行附会成什么话。 若是有一直照顾他的人在场,定会更惊讶,因为这位江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口齿清晰地说出过人话了。 外间。 “公子,江大人这样……” 那人语气宁定,眼波都没动:“除非不治,要治病就没办法防住所有人。” 【二】顾衍誉:那你咬死我啊 床上的男人好像忽然被打通什么经脉,霎时间暴起,他蜷缩的四肢无法完全伸展开,却拼命挣扎着,要跑去什么地方。顾衍誉屏息观察,只觉得这干枯男人的胸腔里像是要跳出一尾活鱼。 杜衡还在下针,位置不能错。 “按住他。”几乎是杜衡说话的同时,顾衍誉也已经出手压在他左肩。 这男人的力气惊人,顾衍誉还算很有些功夫在身上,也差点没把人制住。他像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力气在冲撞,刮着喉咙往外滚的还是那一句:“皇上,骗了我们!弟弟!弟弟!跑啊!” 顾衍誉觉得这样不行,她运足一口气,伸出右臂横过他面前,正要用掌根压住他的另一边肩膀时—— 那干枯武人一口咬在了顾衍誉的小臂上! 他下口是一点儿也没客气,似乎经年的恨意和这躯体的难受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牙齿咬实东西之后连神情都松快些许。顾衍誉后悔了,她就不该受不住屋内高温把袖子挽起,那一块细嫩的皮肤瞬间随着牙齿的力道深陷下去,顾衍誉下意识挣扎,对方咬得更深,她疼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喂喂,松口,松口啊!” 她刚试图甩动,病人的脑袋就无法避免跟着一晃,针险些错了位! 杜衡沉声:“别动。” 顾衍誉简直要气坏了,薄薄一层皮肤被刺穿,从那武人下口的地方开始渗出血,顾衍誉叫得比那位老伯还惨,骂的却是大夫:“杜衡,我日你哥!” 杜衡两手是针,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依然嘱咐她:“别乱动,马上就好。” “你……”她到底分得清轻重,尽管此刻遭受无妄之灾气得要命,但手臂一直保持着伸出的姿势,没有乱甩也没有攻击那个病人,生怕他作乱会使这一切前功尽弃。 杜衡片刻不耽误,再几针下去,终于那位病人的呼吸渐趋平稳。 顾衍誉已经疼到麻木,小口缓慢地抽着气,瞪着依然没松口的人。他目前看起来不会伤人也不会伤害自己了,但杜大夫还在收尾,顾衍誉也没轻举妄动。 “咻——” 窗外一道石子向内飞出,击中在那老伯颊车穴,他瞬间口一松。 这动作比杜衡快,顾衍誉终于深嘶一声,抽回自己胳膊,然后眼疾手快地在他脑后垫了一把,托住他的后脑把人稳稳放下。 杜大夫也终于腾出空管顾衍誉,示意她没事了。 顾衍誉看他一眼,来不及处理自己的胳膊,立刻破门追了出去。 然而只看到一个青色的衣摆一闪而过。 等她再回来时,那个人的四肢看起来都舒展些许,终于是像个活人而非一具僵尸了。 她忘记了生气,只问杜衡:“到底怎么回事?” 杜衡若有所思:“受刺激以致心神混乱,通常来说……要采取舒缓释出之法,不该是强行镇压。唔,许是发作时程度暴烈无法控制,从前的大夫怕他无法承受、伤及性命。以至于这么多年,一口恶气始终没有散出去,渐成痼疾。” “你是说,一开始让他疯个够的话,或许就没事?” 杜衡不敢苟同她的用词,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含混地应了一声,而后道:“这般压住心火,使人昏睡多年,倒是连一口生气也压了下去。我给他施针就是要刺激他的神志,先‘活’过来,再将这淤积的恶气渐渐疏通才好。” “有救?” 杜衡倒很笃定:“不难。” 这病人有了定论,杜衡的目光转过来,看到顾衍誉小臂上血淋淋的口子,杜衡眼角一跳:“在下不周。” 顾衍誉也终于疼得皱了眉:“我看是在下大胆。快着点吧杜大夫,别他没救活,把我先给弄死了。” 说话间,那小童甘蓝来了,端来清水和药粉,他带着这些东西进来的时候有点迷茫,见到顾衍誉这幅悲惨模样才明白手里东西的用途。 杜衡立刻开始给她处理伤口,被咬过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他觉得顾衍誉能忍下来着实不易,下手更轻了些。 顾衍誉当好人是当不了多久的,招招手又把那甘蓝唤来:“是一个青色衣裳的哥哥叫你送来的么?” 那小童看着她,不说话。 顾衍誉:“我知道了,你的主人就是那个穿青色衣裳的丑八怪是不是?” 甘蓝立刻反驳:“不是主人,是哥哥!哥哥很漂亮!” 顾衍誉笑了。 甘蓝也不笨,心知又踩中陷阱,再次闭嘴,瞪着顾衍誉,看起来颇有些怨念。 杜衡拧完毛巾,听了这番对话微微摇头,对甘蓝道:“有劳这位小先生,再换一盆清水来。” 甘蓝一出门,杜大夫便转向顾衍誉:“你,这样不好。” 顾衍誉把伤口怼到了他眼皮子底下:“那你咬死我啊。” 鲜明的齿印和翻开的皮肉在他眼前过一遭,杜衡不说话了。 顾衍誉也不真为此事计较,手上的伤还没处理好,她一边晾着自己的胳膊等新的水来,一边看向病人,以一种少说有五十年经验的老大夫的姿态发言:“我也略看过一些医书,不敢说精通医理,寻常病症是难不倒我的。观这人顶天不过三十岁,怎么会竭耗成这个样子?” 杜衡大夫有点忍不了了:“这骨骼和皮相,早已过五十有五,看他肌肉收缩的程度,这样躺了少说有二十五到三十年。” 顾衍誉眼中明朗。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杜衡这次也紧紧闭上了嘴巴。 无数次的事实说明了,当你觉得顾衍誉人很不错的时候,很可能正站在她的陷阱边上。 顾衍誉目光在那人身上落定。有那么多刀伤,没有纹身……如果他刚刚那些不是完全胡话的话,提到皇上的决定,大概率是行伍之人。或许从前的位置还相当高。 按时间来算,他因故失心疯tຊ的时候真的很早,早到……或许聂弘盛差不多刚登基。今上的天子之位,一直有传言来路不正,说并非先皇心甘情愿传位于他。而早年他身边的几个重臣,又都离奇地死亡了,更让这传说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意味。 顾衍誉早有耳闻这些旧事,但实在时隔久远,她一时也琢磨不透其中联系。 姓江,有一个弟弟,是兄弟二人的话也许好找很多。回去之后,顾衍誉先去找了顾衍铭一趟,要哥哥帮忙在军中先打听打听。 及至晚间,她才回了“在水一方”。 看到令狐玉正在切肉干。 那是雅克苏送的,人未到,礼物先来,顾家有份,宣王也得了赏赐,还特意多匀了一份到她这里。顾衍誉觉得挺香,就是咬着费牙,有两回想动又没伸手,大约令狐看出来了。 于是他把它们切成了指甲两倍大小的方块,整齐摆放在垫了油纸的干燥木盒里。 见到顾衍誉来,递了一根银签给她。 顾衍誉倒客气,顺手叉起一块递过去,令狐玉没接,拈起正切着的边角料吃了,揶揄一句:“没你那么费劲。” 顾衍誉自如地把签掉了个个儿,自己嚼了。 令狐用手里那把小刀把切好的拨整齐一点,使它们排列清晰:“就一排,多了该上火了。” “知道了,令狐爷爷。” 她也没多吃,那玩意儿切成小块依然费牙,不符合顾衍誉少为难自己的人生哲学。 她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