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桌台的手腕陡然软下来,就那么倚靠到了镜框边上—— 今日已是她被困在津田良二寓所里的第十四日了,也就是“武装运烟”一案正式开庭审理的日子。 当日,听完了那曲《赤壁之战》以后tຊ,宋方州将意识麻痹的她送回寓所,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半月里,她的饮食起居一概皆由赵群漪照料,此外便是服药——每隔12小时服用一次,赵群漪每每都是准时准点地将药送来,半刻也未曾有迟。 她也曾使计蒙骗过赵群漪,假装服了药,想试试不按时服用药物将会如何。结果果真便是腹中抽痛,一刻钟不到便已周身无力,幸而赵群漪听到了她撞倒屏风的声响,强行喂她服用了药物,这才总算清醒过来。 聂昭太了解宋方州了。她明白,他之所以提前这么久便早早将药下好,无非就是要她真正感受一番这毒素带来的苦楚;要她明白,他并非与她说笑,而是动了真章—— 若她当真在庭上讲出什么于他不利的话,便当真会丢了性命。 这些日子里,尽管人身自由被牢牢限制,好在读报还是被允许的,这也成为了聂昭与外界唯一的连接。一版版时政要闻翻下去,不出她所料,南京果然下派了官员到沪,专查烟土一案—— 十日前,南京政府司法行政部刑事司司长便已率领专员抵达上海,下车后马不停蹄,当日便于租界码头查封了大量鸦片,经逐一盘点,共有大小387包,另有若干小饼,共约2100斤。 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派再没有旁人,自当是那个骤然调职南京、此后始终杳无音信的聂征夷了。 报纸上白纸黑字,聂昭一遍遍抚摸那个熟悉的名字,心中愈发踏实,也愈发笃定了早先的猜想。 查封鸦片当然不算完,十日里,聂征夷的查询也是紧锣密鼓: 一查戒严警务部巡官宋方州等关系人; 二查军务总长陈雪堂等关系人; 三查“南嘉”轮全体船员一十三人; 四查法租界金利源码头掌事、船工一干人等; 五查“石川商社”出示名片者石秋寒; 六查上海新闻社时政版主编蔡毕舟; 七查引发舆论、于烟土入沪当夜实名举发之人证,蒋万仪。 当然了,这最后一人自是无人寻得到的,这也成为此案最大的疑团—— 冲突当夜,不少人听到“蒋万仪”这名字,宋方州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陈雪堂要人,二者为此红颜剑拔弩张。次日的新闻纸上,恰好便惊现此女之名,其人竟实名举发烟土走私,矛头直指宋方州! 有人说,此女原是宋方州的未婚妻,却与陈雪堂勾三搭四,二人常于霞飞路的爵士西餐厅私会。这样看来,当日那报道定是蒋万仪受了陈雪堂指使,如今失踪也定是被陈雪堂给软禁起来了,只等此案开堂,便以人证的身份出庭为其开脱。 也有人说,就在那报道刊登的第二日,曾亲眼在龙华的一间酒楼见过宋方州与蒋万仪,二人举止亲密,有说有笑,根本就是旧情复燃的模样。明摆着的,这女人是宋方州的人,陈雪堂才是无辜蒙冤。 说一千道一万,此女眼下究竟身在何方?是死是活?是否已被陈宋某一方控制? 众说纷纭之间,沾染了桃色的烟土大案不断发酵,掀风鼓浪,引得全市哗然: 沪地律师公会、禁烟委员会、南洋商会、中华妇女节制协会、拒毒会等团体,于三日前联合举行代表会议,要求此案公开审理。 如此一来,饶是烟土走私这字眼再怎么敏感,上海当局再怎么为难,眼下也不得不明晃晃地搬到台面上来处理了。 可以想见,她的出现,对这本就炙手可热的一案意味着什么…… 聂昭睁开眼,唇角浮现古怪的笑容,眼底却有精光闪过,恰似东风烈火。 她转眸望向窗外,眉梢高高扬起,就那么哼起一支曲调,“尔等……看旌旗飞舞……旗角飘南……这隆冬……这隆冬……岂会有东风转蟠……” 六点钟,宋方州准时来到津田良二的寓所门前,汽车在一前一后两部车子的护卫下,缓慢驶出寓所,朝着上海市内行去。 开车的是宋方州以往的司机高典文,赵群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宋方州与聂昭则各自分坐在后座两侧。 打从上了车,二人便缄默不语,聂昭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给过宋方州,始终都在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约莫行了二十分钟,彻夜未眠的她到底还是有些熬不住了,索性就倚着车座闭上了眼。 宋方州侧眸看她一眼,也没开口,只径直伸开手臂,揽她靠上他的肩膀,她竟也全未反抗。 仿佛睡得极沉,连汽车颠簸也未能令她转醒。 他极小心地脱下外套,盖到她身上,见她浓密睫毛投下如扇的暗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紧绷良久的唇角不自觉就舒展开来。 尽管彻夜未眠,眼下疲倦得厉害,可他却怎么也舍不得闭眼。 半个钟头后,一幢高大宏伟的欧式大楼进入眼帘,汽车却并未停靠门前,而是缓缓绕入了一侧的林荫道中,停到大楼背后。 未及宋方州开口,聂昭已睁了眼。 她利落地直起身来,眼中殊无半分惺忪,只转眸去打量身侧的建筑。 宋方州轻轻地交待,“你先下车,赵秘书带你从侧门进入办公厅,你等在休息室里就好,不要随处走动,至多两个钟头便会有人传召了。” “两个钟头,足够了。” 聂昭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着,却见他眉间一皱,“什么足够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当然是,足够在心中盘整一遍这桩案子,免得待会儿说起谎话来心虚,坏了你的大事啊。” 言罢,未及宋方州开口,聂昭便已拉开车门。 外套在她迈下汽车的一瞬间滑落,二人俱有怔忪,却只那么一瞬。紧接着,聂昭不动声色地将外套拾起,递还给车内的宋方州,一句话也没有讲,就那么转身迈开了脚步。 靴声铮铮,未有半刻停歇。 望她孑然倩影,宋方州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哈尔滨的雪夜。 “列车是明早九点钟的,你想好了便来,我在站台等你。” 谁的话语清晰浮现脑海,满打满算也才半年光景,却令他生出一种远在前世的错觉来。 彼时,她便是如同今日这般转身,并未回应他的话语,次日更是未曾应约。可他记得清楚,那个转身间看似洒脱的背影、那个曾经扬言“我喜欢两不相欠”的她,却是披着他的夜礼服外套走的。 今日却一切都不同了。 如此…… 也好。 一丝苦笑泛起,宋方州久久凝视着聂昭离去,唇边尽是涩意。 有时尽44 44 晨七时三刻,数十的警卫持枪肃立,地处南市的上海地方法院已被闻讯赶来的新闻界人士紧紧包围,门前水泄不通。 一道汽笛响起,长久的熙攘忽然消散,众人纷纷缄口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