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致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若事情真如此简单便好了。祖母并未同意,刚刚还特意找我过去,要我多关切李氏。” 提及此处,贺致远眼底晕开几丝愠怒。 “真不知那个李氏到底哪里好了,祖母非得逼着我娶她。” “费尽心思在秋猎时给她的马下了药不说,李家都提出退亲了,祖母还在那儿苦苦挽留,倒显得是咱们侯府求着她嫁过来。” 宋羽流侧过身将炕桌上的茶水取了过来,伸手递给贺致远。 “致远哥哥无需担忧太过。今日我已和母亲商议过了,虽说祖母不同意,但族老那边可是对新婚之日李氏闹出来的事意见极大。” 宋羽流笑得有些神秘,但眼底的阴狠尚未来得及散尽。 “实在不行……便如先前的打算,将人骗进来磋磨几年,报个病逝便是。” “还是我的羽娘懂我。” 贺致远眉间的忧愁这才缓缓消散开,在宋羽流唇边轻啄了下。 “都怪李氏,若非是她在你我间横插一脚,如今你便是我的正妻了。” 宋羽流笑着将双唇送了上去,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了尚未绣完的锦帕。 针尖刺破手心,在雪白的锦帕上晕开几点血花。 李持盈算什么东西? 世子夫人的位置,迟早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 “阿嚏!” 李家后罩房里,刚用完晚饭不久的李持盈正伏在案边整理账册,突然打了个惊天的喷嚏。 “谁念叨我?” 李持盈皱了皱还在发痒的鼻子,把毛笔扔到了桌上。 方才晚饭时李戈动了大怒,把她和李钰从头到脚都挑剔了个遍。 又说今日在贺家时她行事太过莽撞,要她去小祠堂罚跪。 李钰如同往常那般出言维护她,却被秦氏拦住。 秦氏三言两语将几人争执的场面和成了稀泥,直到李戈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李持盈也没旁敲侧击着打探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李持盈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拾起毛笔,想要重新将精力投入账册里,眼前忽然投射出片阴影来。 “阿盈。” 熟悉的低沉声线从头顶响起。 李持盈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李钰那双如潭水般深沉无波的狭长凤眼。 “这么晚了,大哥寻我何事?” 李持盈略带疑惑地发问。 第十七章 情动 李钰自顾自地撩起袍摆踏步进房,边走边答道:“自是有事要与你相商。” 他回府后换了身靛青色的半旧家常长衫。 长发半绾,眉眼有些冷冽,周身还散着刚沐浴完不久的蒸腾水汽。 李持盈往后退了半步,用身子挡在李钰进房的必经之路上。 “大哥有事便在这里说罢,天色已晚,我也不方便让你进内室。” 李钰脚步微顿,眉间的冷冽瞬间融化了几分,复而淡笑道:“在哪里说都可以。” 男人投过来的眸光很是平和,却隐隐透出些灼热来。 李持盈垂着眼,刻意不去和那双凤眸里的流彩对视。 轻笑声从李钰唇边溢出,他倚着墙站定。 “这几日我早出晚归,实则是为了你和贺家退亲之事。” 李持盈猛地抬头。 她以为李钰这几日是在为政事忙碌,没想到竟是为了她。 李钰笑了笑,伸手揉乱了她垂在肩头的长发。 “我知道你怕贺家那边势力过大,咱们得罪不起,我这里倒有个好法子,只是不知你能否接受。” 温热的触感沿着发丝传至头顶,再顺着脖颈过电似的蔓延至尾骨末端。 李持盈尽力忽略掉耳尖古怪的灼热,眨了眨眼。 “什么法子?先说来我听听。” “求助于护国公府。” 李钰沉声咬出了几个字。 竟是护国公府! 李持盈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忍不住失声问道:“你联系上了护国公?!” 李钰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实在怪不得李持盈惊讶。 虽说李戈出身护国公府嫡支,但自从李持盈有记忆开始,李家和护国公府就从未有过任何来往,甚至连年节时的贺礼也未曾见过。 李持盈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却也听说过不少坊间的风言风语。 传闻李戈在迎娶李钰的生母林氏时,就和老护国公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林氏病逝,李戈又一次没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选了出身不显的秦氏做续弦,几乎活生生将老护国公气死。 于是李戈自请分家,带着新婚夫人和幼子另起府邸,再不和护国公府来往。 这些事乃是李家的禁忌。 李戈不许旁人提起,秦氏不肯说。 李持盈长到十六岁,也只从奶娘齐嬷嬷口中听说过当年的只言片语。 李钰敛了敛神色,长睫轻颤,清冽微哑的声线里染上些许疲惫。 “虽说过程有些艰难,所幸最终结果是好的,护国公府的老夫人答应出面施压于晋宁侯府,帮你推掉这门亲事——” “但前提是,要我说服老头子回护国公府认错,并且认祖归宗。” 李持盈秀气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 和日渐落魄的晋宁侯府不同,护国公府传承百年,族支庞大,不仅此代护国公在朝中担任重职,族人也不乏佼佼之辈。 若真能得护国公府相助,那贺老夫人自然也不再敢在李家面前拿乔,用她老侯夫人的身份压人。 李持盈的确很动心于护国公府的威势。 但李戈和护国公府间的僵硬关系近二十年也未曾缓解,李钰是如何能说动护国公府的老夫人出面帮忙的,她不敢深想下去。 李持盈不想让李钰为了自己而被迫为护国公府卖命。 她只想他自由。 李持盈脸色变了又变,李钰似乎是猜出了李持盈的想法,没忍住轻笑起来。 “放心,我还没答应他们。” 李持盈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她抬起头,极为认真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大哥,我知晓你是为了能让我顺利退婚,但若有可能,我还是希望大哥莫要冒这个险。” “我不懂朝政,也知如今太子之位空悬,护国公府定会想要扶持皇后娘娘所出的大皇子登基,此时……并不是认祖归宗的上佳时机。” “我答应你。” 李钰眸光微闪,喉结轻轻上下滚动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插进了李持盈浓密乌黑的发丝里,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揽入怀中。 因着那日李钰有些过分亲密的举动,李持盈本有意和李钰保持些距离。 但此时此刻,夜半清风无声无息地穿过半开着的雕花窗扇,打在李持盈袖口露出的那截雪白皓腕上,散发着浅淡的凉意。 李持盈忽然就觉得,眼前人的怀抱虽然瘦削,但足够温暖而有力,能给予她无尽的期许。 她逐渐放松下来,将身子的全部重量压在李钰肩头,用气声唤他的名字。 “李钰。” “嗯?” 李钰喉舌间溢出一声疑问。 尾音微微上挑,透出几分声音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李持盈眉眼低垂,思绪瞬间从寂静如水的后罩房飞回了儿时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李钰自小便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不爱笑,也不爱跟着巷子里其他人家的孩子玩闹。 经常李持盈跟着秦氏练完绣活,就能看到李钰因为不合群被李戈罚在院子里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李持盈看到,就偷偷给李钰送了颗松子糖,又拿帕子给他擦汗,挤出笑来安慰他说父亲这般也是为了他好。 那时候的李钰还不像如今这般,会柔着声音同李持盈说话。 他倔得很,吃了李持盈给的松子糖,却不肯夸她半个好字,抢过李持盈的帕子就胡乱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粗暴地塞了回去。 李持盈儿时被秦氏娇养得厉害,哪里肯受这样的气,噔噔两步就跑去书房找李戈告状。 结果李钰又被李戈罚了半个时辰的马步,扎到夕阳落山才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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