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面前的人低低叹了一句,抬眉来看,那双与她几乎一样的桃花眸子隐隐含着泪光。 她的眼里也鼓着泪,她的长睫翕动着,心头空荡荡的,也不知该说一句什么。 不知过去的这些年,他心里是否已经想过无数次她簪着凤钗的模样? 她不知道。 他的龙形佩她还仔细地收着,就藏在卧房的衣箱子里,那枚云纹玉环却不知究竟到哪里去了。 木廊上又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那道身影就在杵在门樘没有动。 面前的人泪光隐隐,笑着望她,“小七,哥哥走了......” 哦,他要走了。 他这一走,也许数年都再不会来。 他的夫人留在这里,他的孩子留在这里,他的小七也留在这里,只有他一人回去了。 他欲言又止,低低嘱咐着,“你好好的。” 她还能好好的吗?她不知道。 她心里没底,她对兰台的主人又爱又怕。 但若未来魏燕两再起了战事,她夹在中间又该如何抉择呢? 她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却又听面前的人说,“跟着自己的心走。” 小七的眼泪咕噜一下滚了下来,大表哥不再说“我定要带你走”这样的话,也不再逼她,说她奴颜婢膝,说她摧眉折腰,说她背恩忘义,说她叛国求荣。 他到底是心疼她的,也是怜惜她的,事到如今,他也似卫太后一般,真正地放下了罢? 小七想问他,问他何时启程,问他何时再来,问他还要不要再与章德公主告个别,也想说一声,“大表哥,小七害怕。” 怕这风云诡谲的蓟城,怕这吃人的兰台,也怕公子许瞻。 泪打湿了她的长睫,她的嘴唇翕动着,到底抿紧了嘴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瞧,她如阿拉珠一般,也没有了退路。 第374章好,回去 魏国的宾客抬起手来,温柔地拭去她奔涌而出的眼泪。 人这一具身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呐! 好似怎么流都流不尽,怎么哭也哭不竭,没完没了的,只要徊肠伤气,就永远没有个尽头。 庭中的人不会知道她此时已经把什么都想了起来,这一桩事除了她自己,无人会知道。 魏国的宾客不会知道,兰台的主人也不会知道。 但终究什么都想了起来才是最糟糕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国的宾客,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兰台的主人。 门樘那人没有催迫,廊下的莽夫倒是提醒了起来,“魏公子该走了。” 是了,该见的见了,该审的审了,该拔的拔了,该死的死了,该走的也该走了。 魏国的宾客凝眉一叹,少顷冲她笑了起来,“走了。” 小七心绪恍惚,脑中仔细分辨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寥寥数笔,不知怎么忽而就听不懂了,好似也不认得了。 她还在失神地分辨,魏国的宾客已经垂眸起了身。 你瞧,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魏国的宾客起身时垂下一串眼泪,那眼泪在日光下闪出晶莹的光泽,吧嗒吧嗒,吧嗒垂进了她宽大的袍袖里。 你瞧,大表哥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但他身不由己。 她也许曾做过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但就连他自己不也是魏国这盘棋里的棋子吗? 如他所言,这世间诸人,谁又不是棋子。 但大表哥待她到底是一片冰心,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这片冰心已是十分难得。 小七在一片泛滥的水雾之中见那松姿鹤仪一样的人下了木廊,穿过青松,踩着已不见一丝血迹的青石板踽踽远去了。 模糊一片,又清晰如斯,复又模糊一片,继而渐行渐远,渐渐地化成了一个白点,渐渐地再也看不见了。 小七心中悲不自胜。 就似回到了火烧青瓦楼那夜,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她失去了两个孩子,也再不会有人带她走了。 她要病死在兰台,抑或老死兰台。 她这一生,都要一个人在兰台了。 真想放声大哭,却又把堵在心里的一切全都死死地压了下去,压了下去,憋出眼泪,把胸口憋得郁郁喘不过气来。 门樘那人命道,“小七,进来。”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仓皇起身,跪坐了小半日的双腿早就酸麻不已,旦一起身,眼前一黑,踉跄一下便栽了下去,好一会儿没能起来。 小七恍恍惚惚地望着周遭,周遭的一切渐渐由黑暗变得清晰起来,她看见裴孝廉忧虑的神色,也看见兰台的主人就在眼前。 那人没有生恼,也没有嫌弃她衣袍肮脏,竟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茶室走去。 在外头冻了大半夜的身子,甫一进屋,才猛地一暖。 那人将她放上了软席,抬起她的下巴,打量了好一会儿,问她,“你因何而哭?” 因何而哭呐? 缘由原本有那么多,然而此时却寻不出一个合适的来遮掩。 她捏着已经结痂的指尖,下意识地掐了下去。 他还问,“不舍得他走吗?” 他问的是魏公子,是沈宴初,问的是他的郎舅,她的大表哥。 她要感谢那流不尽的眼泪,那一双朦胧的泪眼掩住了她心里的惊惶和本能的畏惧,她低低道,“公子,我头疼。” 当真头疼,没有撒谎。 是当真头疼欲裂,好似有人正在她的头颅之上劈山凿河,东砍西斫。 那人迟疑片刻,忽然问道,“小七,你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都不会要他知道,因而她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想回去,我头疼,想好好睡一觉。” 她没有什么地方是可回去的,兰台都是公子许瞻的,从前能躲在暴室里,如今大抵只有未央台还算是她的落脚之地。 可未央台楼上内外两间,她住里间,那人住外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不便。 她想起了青瓦楼的旧事,还怎么似昨日一样,还怎么再似从前一样,就当作初识公子,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呢? 他垂眸审视着她,大抵以为她是不舍得大表哥离开,因而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样的话,他定然是不信的。 可他到底又信过谁呢? 他没有真正信过谁,他原本便谁也不该信。 案上敞开的蟠螭纹兽耳小铜簋盛着的粟米松仁粥与荠菜粥热气渐消,粥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皮,一旁还有凉拌的鱼片,厚厚的牛肉馅饼,还有几样绿油油的小菜。 那是三套杯碟碗盘,想必郑寺人原先也将魏公子与她算在了进膳的人里面。 但完完整整的,一动都没有动。 她不禁想到,又是一年春天了啊! 庄王十七年的荠菜如今也成了兰台春天常见的口食,而她的状况却并没有比庄王十五年冬好到哪里去。 洇透了衬裙的袍子凉森森地贴在膝头,冻了一夜,也惊了一夜,骇了一夜,那清瘦的身子止不住地发tຊ抖,她不知道还能在那人的审视下坚持多久,只知道那指尖被掐得越来越疼,忽而黏腻,大抵又淌出了血来。 那人竟点头,温和地应了,“好,回去。” 好似这昼夜之中嗜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