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曦和认真开口:“殿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记得很清楚。” 可她却仍旧将手中糕点往顾渚紫面前递。 “可殿下的乳母林婆婆说,很喜欢这家的糕点,您就当帮我带给她。” 顾渚紫后撤一步,淡道:“奕王府上的人,用不着沈姑娘操心。” 阮曦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与殿下有了婚约,日后总要跟他们打交道的。” 此话一出,就连跟在顾渚紫身后的侍卫都不禁面露异色。 顾渚紫脸色骤沉。 阮曦和抿了下唇,有些茫然:“殿下,我说错话了吗?” 顾渚紫按了按眉心,声音泛冷:“沈姑娘,但凡世家大族的贵女,无人会像你一般将婚约挂在嘴上,况且……” “本王心有所属,不愿与沈姑娘有任何牵扯,婚约一事,本王不认。” 说着,顾渚紫再没看阮曦和,直直从她身边走过。 阮曦和举着糕点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她寂寥的身形,看上去竟有几分悲伤之色。 小芝正要开口劝解,就见阮曦和抬头。 “小芝,你想办法悄悄把糕点送到林婆婆手上,务必要让她知道是我送的。” “莫要让殿下发现,我去将军府问问外公,该怎么让殿下喜欢我。” 说着,她转身便走。 阮曦和到将军府时,辛长疆正在侍弄花草,见了她,不由一笑。 “又是为奕王殿下来的。” 阮曦和上前支开亲兵,推着辛长疆往前走。 “外公,您做过奕王的武师傅,再跟我说说他的喜好好不好。” 祖孙俩说说笑笑走着,直到四下无人。 辛长疆收了笑意:“茹儿,你自己去祠堂吧,祭拜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阮曦和点头,径直朝前方走去。 一步,她神情变幻,肃然冰冷。 一步,她身形挺直,如剑如枪。 一步,她脚步沉稳,威严四散。 她跨过祠堂门槛,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灵位,缓缓跪倒。 “边疆守将辛归安,来看诸位英烈了。” 第2章 祠堂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阮曦和额头叩地,冰冷之意蔓延全身。 许久,她才抬头,扫过眼前一个个灵位。 将军府长子辛城,大秦十三年,与东夷名将同归于尽,时年三十二岁。 将军府次子辛堩,大秦十七年,西戎入侵时以命守城,时年二十七岁。 将军府幼子辛楼,大秦二十年,抗击北狄时万箭穿心,时年二十一岁。 阮曦和的目光在一个又一个的灵位上停顿,最后落在最前方的那个灵位上。 将军府嫡女辛归安,大秦二十五年,于南疆之战中死无全尸,时年十七岁。 心底的酸涩骤然翻江倒海。 阮曦和唇瓣颤动两下,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归安姐,将军府,我守的好好的……” 这时,一只手突然落在她肩头。 “茹儿,归安对你舍命相救,是她的选择,无人怪你。” 阮曦和垂着眼,搁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外祖父,守护将军府安定,也是我的选择。” 老将军看着她的眼睛,轻叹一声。 “这十年,苦了你了。” 十年来,将军府辛归安名扬大秦,国公府阮曦和却臭名昭著。 他看向那层层的灵位,目露痛色。 如今的将军府,只剩他苟延残喘的活着。 当年三子接连战陨,除了辛楼还未娶妻,其余的两位儿媳,自愿随夫而去。 可他又如何不知,这份自愿,是来自皇权的压迫。 因为坐在龙椅上那位,从来不信将军府。 思及此处,老将军禁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阮曦和站起身,推着他往外走。 偌大的后院,一老一少缓步前行。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却照不亮心底最沉暗的那一块。 老将军突然开口:“茹儿,你对奕王的所做所为,可是真心?” “若你真心喜欢,我便入宫跟圣上求一道旨意。” “孩子,外祖父是真想你能开心几分。” 阮曦和心里重重一刺,可出口的话却平静。 “不必,外祖父,真心与否,在他眼中并不重要。” 顾渚紫爱的是辛归安,不是她阮曦和。 老将军沉默片刻,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平安前日刚过十岁生辰,可惜那份他生身父母准备的生辰礼,我也只能假手于人送到他手里,所幸收养他的那户人家,视他如己出。” 阮曦和紧握扶手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头发花白却满身遗憾的老人,眼眶涩的发疼。 辛平安,大舅舅的独子,也是将军府偷偷藏起来的血脉。 他本该勤学苦练为国征战,却注定只能背井离乡庸碌一生。 这,便是将军府的宿命。 征战沙场几人回,亲人相见不相识。 直至夜深,阮曦和才走出将军府。 她缓步前行,月光下显出她身形寂寥无边。 半个时辰后,她走进国公府,却见如今的国公爷沈从之满脸怒气的站在那里。 阮曦和心下一顿,走上前去:“女儿见过父亲……” 可下一刻,巴掌带着风声将她的脸重重打偏过去。 “孽障,你可知今天奕王亲自登门,直言婚约无效!” 第3章 国公府内,灯火通明。 阮曦和的心直直坠落谷底。 她抿了抿唇,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渚紫对她并无半分情意,可她却不知道,他会如此绝情。 她的沉默,在沈从之看来便成了倔强忤逆。 他狠声道:“跪下!受家法!” 阮曦和攥了攥手,直直跪倒在地。 长鞭破空,狠狠甩在她身上,伴随着沈丛之严苛的话语。 “因为你!国公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因为你!国公府众人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 “你混账至此,我有无数次都在想,你出生之时我怎么没将你溺毙!” 鞭笞到肉,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阮曦和死死咬着牙,一声未吭。 她看向前方,她的母亲,她的兄长,都站在那里。 冰冷厌恶的看着她。 她只觉得那疼像是钻进了心底,带起刀搅的疼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曦和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却梦到了从前的事。 十岁那年,她受诏入宫。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皇帝,她听见他说—— “阮曦和,想要你的家人活,就按照朕说的做。” 她那时还不知朝野纷争,只记得自己的回答是,好。 于是,她从知书达理的嫡女,变成了让人骄奢难忍的姑娘。 圣上当众说甚是喜爱她,转头却将她送去了生死一线的战场。 从此,她的生活里只剩下血腥杀戮和无边骂名。 她如同木偶一般活着,直到辛归安发现她的身份,直到辛归安以命救下她。 她麻木的人生中才有了新的方向。 好好守住将军府。 当阮曦和再次睁开眼时,身边的人惊呼道:“曦和,你终于醒了!” 她勉力看去,却是一怔,来人正是她的好友,丞相府的嫡女林玉言。 林玉言小心的扶着她起身,怒声道:“这国公府的人怎敢如此对你?要不是小芝去寻我,他们甚至都不准备给你找大夫!” “还有那顾渚紫,什么东西!没胆子跟陛下说退婚,仗着身份这么欺负你!” 林玉言握着她的手:“曦和,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喜欢他了。” 阮曦和苍白着脸,轻轻靠在林玉言肩头,咧了咧嘴。 “玉言,顾渚紫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会在我委屈时递给我一块糖,他会在我受欺负时出来保护我,他也会在我生辰时选我喜欢的东西给我。” “他没有不好,是我……后来变得不好了……” 林玉言听着她的平静的叙述,却无端有些想哭。 足足十日,阮曦和才能下床行走。 她出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顾渚紫常去的惜春楼。 刚踏进大堂,便听见里头的说书人绘声绘色的在描述—— “说是那辛将军与敌国将领大战三百回合不落下风,最终一刀斩敌,大获全胜!” 阮曦和驻足听着,摇了摇头。 “两军交战哪有那么容易,真以为辛归安是神了。” “那你这般无知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她?” 阮曦和一扭头,便见顾渚紫神色冰冷的站在楼梯口。 她勾出笑意正要开口,却见顾渚紫黑眸定在她腰间。 “这枚配饰是辛归安独有,怎么会在你身上?” 第4章 酒楼内熙熙攘攘,盖过了阮曦和胸腔里的狂跳声。 她面上露出不在意的笑。 “她好歹也算我的表姐,送个东西给我,奕王也要追问吗?” 闻言,顾渚紫看她的眼神越发厌憎。 “京中谁人不知你们不和,她送东西给你?怕不是你抢来的。” 阮曦和指尖寸寸发凉,维持着那抹无所谓的笑意,直到顾渚紫走进雅间。 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阮曦和所有视线。 隐约的,阮曦和听见顾渚紫对下属吩咐。 “日后出门给本王查清楚,有她的地方,不去。” 阮曦和靠在扶手上,垂着眼,极轻的笑了下。 这天起,她果然没再遇到过顾渚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