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把我的话说给你父亲听,有些事情问一问,想一想,就都明白了。” “三哥!” 杜依云变了脸色,一字一句问道:“我再问一遍,是因为玉之斐吗?” 傅春景深目看着她,“我再说一遍,不是!” 帘子落下。 帘里的人蓦的勾起唇,眼里哪还有什么眼泪,冷沉沉一片,黑的幽深,冷的骇人。 帘外的人神色坦然松弛,接过朱青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驾——” 傅春景狠狠一抽马鞭,马越发的快了起来。 朱青敏锐的察觉到爷的情绪不对,也一抽马鞭跟过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驶进四条巷。 傅春景突然一勒缰绳,“吁”的一声,马前蹄高高扬起后,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 傅春景从马背上爬起来,身子一跃,手臂一勾,人上了高墙。 “爷!” 朱青脑子里“轰隆”一下炸了。 傅春景在墙头上坐下来,目光落在围墙边的树上。 不知何时,春日里那一点冒出的嫩芽已变成叶子,绿绿的,泛着生机。 但往下看,却是触目惊心。 整个树干都被烧得黑漆漆,剥落的剥落,裂开的裂开,像一个濒死的老人,浑身上下就靠着那层皮支撑着。 从前,这棵树不是这样的。 它高高壮壮,树叶茂密,风一吹沙沙的响。 这里是他和妹妹心照不宣的秘密之境。 两人经常偷偷爬到树上,小小的身子隐在枝叶里,谁也找不见。 然后,她坐着,他站着。 她死死的抱住他的腿,他一手扶着树枝,勾着头往高墙外看。 “快说说,今儿个巷子里人多不多,有没有挑担的货郎?” “没有!” “那有什么?” “有个好看的大娘子在走路。” “怎么个好看法,比咱们娘还好看吗?” “反正比你好看!” “我要告诉爹和娘去,你偷看别的大娘子,除非……你说我好看。” “是,是,是,你最好看!” “说得一点也不诚心! 她晃着他的腿,恶狠狠道:“郑淮左,你下来,该换我了。” 没错,他曾经是郑淮左,死在黑衣人的刀下,那年他八岁,刚刚会耍一套郑家的刀法。 他有个双胞胎妹妹叫郑淮右。 兄妹俩虽然是一个娘生的,但性子却南辕北辙。 他喜闹;她喜静。 他爱武,看到书就头疼;她爱文,看到刀枪棍棒就躲得远远的。 他一年四季连个咳嗽都没有;她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不舒服。 他一碗饭三口两口吃下去;她半碗饭,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最后一口还总剩下。 剩下一口是郎中叮嘱。 她脾胃弱,只能吃六分饱,多一分胃都受不住,得难受好半天。 也不能吃快,一口饭必须嚼满六六三十六下,才能咽下去。 她还吃不得蘑菇,只要吃上一口,必定浑身起湿疹,奇痒难耐。 病秧子身体弱,饭吃得少,但树却爬得快,他常常嘲笑她是猫精投的胎。 第一百九十五章杜家 第一次见杜依云,是郑淮左的魂魄刚刚落在谢三爷身上不久。 人还没认全,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拐进园子里。 杜依云那一砖头夯过来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接下来她说那句话,让他魂飞魄散。 “不行,我们得躲起来,躲哪里呢?快,树上!” 那一刻,他心跳骤然停止。 “哥,咱们躲树上去吧!” “又躲?” “我听院子外头的丫鬟说,今儿个街西头的牛二娶娘子,要从四条巷走过呢,他们说那牛二足足有二尺高,一顿能吃五碗饭,壮哩。” “你想看?” “想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新郎官呢。” “走,上树!” “哥,你在后面扶着些!” “你不是不怕摔吗?” “不扶拉倒,回头我摔了,你就没有妹妹了,就再也没有人替你写文章,给你画画,你就哭去吧!” “是,是,是,我哭去。” “你看看你,又不诚心。” 她转过身,一脸小大人的模样,“爹说了,待人要真诚,不能虚情假意。” 他一个白眼翻出天际,心说:老天爷,能不能把这丫头塞回娘肚子里,换一个弟弟给他啊! 这丫头快把他烦死了! 傅春景摘下一片树叶,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起来,涩意在嘴里蔓延的同时,眼泪也缓缓从眼角渗出来。 老天爷,你能不能把我的魂收回去,换成她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烦,很乖的! 墙下,朱青仰头凝视着爷沉默的侧脸,内心说不出的忐忑。 爷每次走四条巷,每次经过这棵枯树,都会停下来望几眼,有时候几眼还不够,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跟着了魔似的。 一年,两年,三年…… 七年,八年,九年…… 一样东西,九年都没看够,朱青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爷心里有个秘密,和那棵枯树有关。 “爷,不早了,该回了。” 傅春景一激灵,瞬间还了魂。 “走,给老爷赔罪去。” “啊?” “啊什么啊!” 傅春景从高墙上跃下,翻身上马,扭头冲朱青勾唇一笑,痞劲儿又上来了,瞧着没心没肺。 “我把话都向杜家说开了,万一人家找上门,不得有我爹出面罩着我啊!” 朱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