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悚然一惊,脑海中闪过两个字。 凌迟。 在人间,曾有一世,我便是受凌迟之刑而死。 而神魂之痛,比切肤之痛还要折磨上千万倍。 我哀求不已:“白玉衡,不要……” 可白玉衡看也没看我一眼,手一挥,就将我丢进忘川。 冰寒彻骨的河水浸透我的身体。 或许对于曾经的我,这里是修炼宝地,可对于现在近乎法力全无的我来说,充沛的灵力却如刮骨钢刀…… 一寸寸的刮骨痛楚中,我却听见忘川河面喜气洋洋的奏乐声响起。 是了。 今日,是白玉衡与灵音的大婚之日。 恍惚间,我想起数千年前我们成亲那一日,白玉衡于我耳畔许下的承诺。 “此生不灭不负卿。” 乐声越奏越喜。 我在河底越沉越深。 灵气聚涌而来,我化为人形。 一颗泪从眼角滑落。 手脚裸露,无数道狰狞伤疤裹挟。 这是每轮回一世就会多一道的伤痕。 印在身上,也刻在心上。 像是要将我对白玉衡的爱生生磨去,哪怕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第3章 冥罗殿。 白玉衡正在判一宗杀妻灭子的卷宗。 批下投畜生道后,他停下笔,有些出神。 一旁的陆询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开口:“冥后变了很多,三生石未改,你们仍是夫妻,你不该这样对她。” 白玉衡听他提起殊昙,蓦地闪过那张不再明艳张扬的脸。 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如当初那般痴缠浓烈,还规规矩矩叫自己冥王。 他冷哼:“人间这些年,她倒是学会了做戏,连你都为她说话。” “可惜,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 惺惺作态? 陆询看一眼他扣在腰间的长剑。 意味深长道:“她连自己的本命花蕊都给你做了仙剑,这天地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 白玉衡却是不屑:“本王可曾逼迫于她。” “本王就是因为太纵容她,才让她将自己当成了这冥府的女主人,对灵音做下那般恶毒之事。” 冥后,不是冥府的女主人吗? 陆询深深看白玉衡一眼,不再说话。 …… 忘川河畔。 我湿淋淋爬上岸,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怔然许久,才朝曾经的住处走去。 可到了那里,我蓦地呆住。 只见那曾辉煌无比宫殿已经坍塌为一片废墟。 这里曾是整个冥府最奢华明亮的地方。 只因我不喜黑暗,白玉衡便从东海龙族寻来夜明珠缀满穹顶,如一片星空。 我站在废墟中央,恍然如梦。 许久,才缓缓蹲下捡起一枚已经黯淡的夜明珠。 一道娇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姐姐?” 我抬头看去,瞳孔骤缩。 来人果然是灵音,她如今一袭冥后华服,和曾经那个白衣飘飘的仙女简直判若两人。 灵音走到我身前,一双总是含着雾气的眼睛不住打量我,甚至还惊讶地捂住嘴:“姐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我也看得清灵音眼神深处那抹幸灾乐祸。 但我再没了百年前的脾气,呐呐开口:“灵音仙子有何指教?” 灵音一下双眼泛了红:“姐姐何必如此,你虽害灵音百世轮回,灵音却没怪过你的。” 我沉默而麻木的看着灵音的表演。 说来也是我可笑,因为嫉妒她得到白玉衡宠爱,所以罚她前去看守炼狱大门。 可她却听见里面厉鬼夜夜哭嚎就善心发作,动用仙力打开大门,导致人间生灵涂炭。 白玉衡执意相护,我执意要罚。 最后鸡蛋碰了石头。 我鸡飞蛋打。 或许是见我一直沉默,她有些惊疑起来。 只因按往常来说,我早该暴跳如雷,嚷着要处置她了。 又定定看我许久,灵音才开口:“姐姐,说来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我向冥王殿下求情,让你以花瓣赎罪,你只怕还要再轮回千世呢……” 原来如此。 白玉衡还真是爱她至极。 一瞬间,我心底翻涌而出的巨大酸涩恶心感。 一句话都说不出,我此刻只想从她面前逃离。 我踉跄转身想走。 灵音却幽幽道:“姐姐,你曾说过,地府不养闲人,现如今我才是冥后,你这样在冥府随意游荡,不太好吧?” 我身躯一颤。 这是当初我对灵音说过的话。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落到自己头上。 我问:“你想如何?” 灵音打量废墟道:“陛下嫌这里晦气,将之拆了,可是我很喜欢,你将这里打扫干净,再建个新的宫殿。” 她眼底的炫耀和快意不再掩饰。 白玉衡,你爱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更觉得自己可笑,可笑我爱的人,是白玉衡。 我望着废墟,实话实说:“我做不到。” 话刚落,却见灵音突然捂住胸口,十分难受的模样。 下一刻,我就被狂风席卷而起,重重撞在废墟柱石之上。 白玉衡随风出现,抱住灵音。 他冷冷看着我:“对冥后不敬,重罚!” 我口中喷出鲜血,将手中碎裂的夜明珠染红。 世人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我一株草木都将自己的一腔真心捧给了白玉衡,他却始终无动无衷。 明明他也曾将我高高捧在掌心,用心呵护,也曾为我一句无心戏言便要上九天摘星。 为何灵音一出现,我就成了他脚边的一捧泥…… 这个问题,我千世轮回也未曾想明白,所以才要回到冥府,亲口问问他。 “白玉衡,你为什么会变心呢?” 我动了动唇想要笑,却咳出了更多的血。 “抑或是,你从未爱过我?” 第4章 白玉衡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字一句开口:“从未。” 见我整个人僵住,他犹嫌不够地补充:“或许对你曾有几分怜惜,可你嚣张跋扈,恶毒善妒,自然叫本王恶心起来。” 我蓦地笑起来。 只觉此刻的自己真是凄凉又悲惨。 轮回千世,我听过太多难听的话,可没有一句伤人至此。 像一把利刃,直直剖开我的心肺。 男子爱一个女子时,便看她千般万般好。 嚣张跋扈是天真直率。 为他吃醋是娇嗔情趣。 不爱时,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缺点。 千错万错,怪我身为草木,却没有一颗木石心,怪我爱上一个薄情薄幸的男子。 白玉衡被笑得紧紧皱眉:“你笑什么?” 我没回话。 我的问题已得到了答案。 我不再管那颗破碎的珠子,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要离开。 就在这时,白玉衡怀中的灵音突然晕了过去。 白玉衡一愣,随即冷声对我命令:“站住。” 我不闻不顾。 下一瞬,我身形直接被定住,接着,胸口剧痛传来。 我呆呆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一柄晶莹剔透的剑穿心而过。 那是……我的花蕊所做的仙剑。 成亲那日,我亲手送给他,只望护他助他的一颗心。 白玉衡神色可怕:“本想等你恢复灵力,可你不知悔改,竟将灵音气得提前发作,自寻死路。” 他大手一挥。 我缓缓升起,神魂又一次被逼出体外! 接着,白玉衡挥剑一斩。 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瞬间响彻冥府。 又有四片本命花瓣落入白玉衡手中。 我重重倒在地上,一瞬七窍流血,可怖如厉鬼。 神魂生生被撕裂一半,我疼得在地上不停翻滚。 透过血糊的眼睛,我看着白玉衡,看着他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 血泪顺着眼角一滴滴蜿蜒坠下,我不可置信道:“你用我的心做出的仙剑……来要我的命。” 我也曾是他的妻,我们也曾耳鬓厮磨,日日相伴。 便是人间最可怕的话本子,也写不出这样荒谬残忍的剧情。 白玉衡只是不以为意地看我一眼,就抱着灵音离开。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看向那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白玉衡!” 白玉衡脚步一顿。 我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我不爱你了。” 这一剑,终于斩尽我身体里最后一丝爱。 白玉衡头也不回离开。 我强撑着一股气,不知往前走了多久。 我只知道,我要离开冥府,离开生我养我之地,离开这个有白玉衡的地方。 神魂中剧痛的感觉一波一波侵袭,我眼前都模糊起来。 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踏空,我整个人急速下坠,彻底失去意识。 这次,真的要死了吧…… …… 不久后,千年一届的盛会‘九天神祭’到来。 白玉衡带灵音来到仙界。 天门外,仙界太子陆衍前来迎接。 看见白玉衡,他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懒洋洋道:“冥王有礼!” 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从小就不对付。 皮笑肉不笑跟白玉衡打完招呼,陆衍无视灵音,又看向另一个人笑盈盈道:“青丘帝君来了!” 灵音握住白玉衡的手一紧,委屈不已。 白玉衡神色一沉:“太子为何不与本王的冥后见礼?” 陆衍转身,眼眸一眯:“冥后?” 他嘴角溢出讥讽笑意:“三生石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吗?她算哪门子冥后,也配受本太子的礼?” 白玉衡脸色难看。 陆衍冷嗤一声:“这些年来,孤问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不告诉孤殊昙在哪里,如今你带了这么个东西招摇过市,还是不肯说吗?” 这边仙界众人看热闹看得开心。 无人在意的地方,我幽幽转醒。 睁开眼,半晌后,我抬手在空中摸索起来。 为何眼前一片黑暗? 我……失明了?! 第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