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更要把自己吹到天上去,说不定连先帝都不在他眼里。 而先帝最容不下的,便是傲气十足,功高盖主的人,这一招叫捧杀。” 赵彦洛看着赵亦时脸上掩藏不住的惊色,淡淡道: “太子啊,不是郑玉和汉王打了胜仗,朕就一定被废。恰恰相反,只有他们打了胜仗,朕才一定不会被废。” 第九百四十六章惊怖 赵亦时整个人剧烈地晃了晃。 他觉得眼前的父亲很陌生。 陌生在哪里? 那双眼睛。 父亲的眼神从来都是混沌无神的,然而此刻他的目光不仅清亮,而且锋利,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稚儿。 “太子刚刚说,朕的太子之位,还得靠你这个皇太孙来保全。” 赵彦洛:“你又错了,恰恰是朕这个又瘸又胖又胆小又无用的太子,才使得你坐上了皇太孙的位置,并且保住了这位置。” “怎么可能?” 赵亦时又惊又怖,声音都吪了。 “废太子的前车之鉴,太子只看到了他不够狠辣的一面,从而告诫自己要狠,太子可曾往深处看一看,废太子失宠于元封帝的另一面?” 赵彦洛冷冷一笑。 “一个人长得又好,读书又好,性子又好,待人谦和有礼,处事不偏不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好。 但如此一来,岂不显得别人很不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嫉妒仇恨。” ![]() 赵彦洛目光在赵亦时的脸上淡淡一扫。 “废太子那张脸多么好看啊,气度多么出众啊,玉树临风似的往大殿里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 元封帝坐在龙椅上,日日看着这一幕,难道不会心生嫉妒吗? 太子熟读史书,不妨仔细想一想,古往今来,太过出众的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没有几个。 为什么? 因为人心就是如此,人性就是如此,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太子啊,口腹之欲是这世上最容易满足的。 朕身在帝王之家,打小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好吃的吃不到?朕为什么还将自己养得一身肥肉? 因为先帝正值壮年,而朕却日渐长大,羽翼渐丰。 父壮子强在百姓人家,是件好事,在天家,却是大忌。 先帝的做派,像极了元封帝,他们都是杀伐果断的大英雄,英雄怕什么? 怕迟暮! 所以朕这个太子就必须肥肥胖胖,窝窝囊囊,碌碌无为,哪怕受人嘲笑,也比受人夸耀的好。 太子啊,这一招叫藏拙。 正因为朕的藏拙,先帝一看赵家的江山不能交到朕这个废物手上,才有了你这个皇太孙。” 曾经的皇太孙,如今的太子连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意,可灵魂却像烧着了一般。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面前男子的心机该藏得有多深,连先帝都骗过了。 “端木宫一个皇太子,一个皇太孙,父子二人都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举足轻重。” 赵彦洛淡淡又道: “你用你的聪慧,来反照朕的笨拙,朕用朕的笨拙,来托住你的聪慧。 天平的两头用聪明和笨拙维系着平衡。 先帝一看到朕,便心生厌恶,觉得还是皇太孙好; 再一看到皇太孙,又觉得太孙有那样一个爹实在是可怜,反过来会对你更好,会更用心的教导你。 所以太子啊,你的话说反了,非你保全了朕,是朕成就了你!” 赵亦时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父亲成就了他? 竟然是父亲成就了他! 半晌,他咬牙问道:“既然我们父子都已经平衡的这么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先帝废弃您的念头,一直都有?” “因为在先帝的心里,也有一杆天平,这天平的一端坐着朕和你,另一端坐着汉王。” 赵彦洛:“太子可曾细细观察过,当我们这头往上翘了,先帝的手就会把我们往下压一压;当汉王那头翘起,先帝的手又会把他往下压一压。 不放任一家独大,坐山观着虎斗,太子啊,这又是另一种平衡。 这种平衡之下,先帝能得到两个好处。 一个是他的江山更稳固,没有人敢分他的权,谁分他的权,他就要谁的命。 另一个,他能清楚的判断出,朝中谁是太子党,谁是汉王党,谁又独善了其身。” 赵亦时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已故的老御史陆时。 这人两头不靠,反倒让先帝重用。 “先帝不断废弃朕的念头,一次一次让朕处于险境,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在锤炼朕,锤炼汉王,锤炼你。” 赵彦洛:“赵家的江山想要千秋万代,无能的废物是不能成为继承者的,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最高处。” 赵亦时看着面前的帝王,没有由来的觉得一阵阵的害怕。 他藏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把人心,人性算计的半分不差。 他不仅把先帝算计进去了,连嫡亲的儿子也没有放过。 真真可笑啊。 自己竟然……竟然还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一无事处的人。 “至于朕为什么放过她?” 赵彦洛沉默了很久,抬起拐杖戳了戳赵亦时的心口。 “人在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位置的事。储君的这里装的应该是江山社稷,是朝政事务,而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翻不出水花的女子。” 赵亦时被戳得踉跄退后半步。 他瞬间明白了,父亲不是不杀她,而是不屑杀。 “还有一点,做事不要赶尽杀绝,要有一点妇人之仁,给别人留条生路。” 赵彦洛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另一只手覆上去。 “给别人留条生路,或许也是给自己留条生路,给你的子孙后代留了一条生路。” 这些话,没有人与他说过。 他M.L.Z.L.的先生,他的皇祖父都教他心要狠,手要辣,谁都不能相信。 兄弟不能相信,枕边人不能相信,天下人更是不能相信,便是亲爹亲娘都要防上三分。 赵亦时眼眶狠狠一酸,凄凄道:“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这些话?” 赵彦洛望他良久,“朕的话,你何曾听进去过半句?” 刹那间,赵亦时的表情难以形容。 娘打小就和他说—— 儿子,你可千万别学你爹,你看看你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能成什么大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儿子,你要乖乖的听娘的话,娘和你几个舅舅,拼着一死都要把你送上那个位置,你离你那个没出息的爹远一点。 刚开始,他还觉得父亲可怜。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他渐渐的也嫌弃上了。 是的,他从来没有正眼瞧得起过眼前的男人,更别说用心去听一听他说的话,品一品他话里的深意。 每一次拐杖敲上来,他都以为这个瘸子,是在嫉妒他在先帝前的得宠,嫉妒他的相貌,还有他一双健全的腿。 却不曾想,他是在教子。 第九百四十七章兵权 不对! 赵亦时忽然想到了季陵川的那一次。 父亲狠狠抽了他几杖,因为愤怒,他连五官都扭曲了。 “季陵川贪腐这么多的银子,他借的是谁的势,仗的是谁的胆?张家吗?” “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诫你们,人不要太贪,心不要太黑,你们一个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季陵川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我不向皇帝求情,是因为无脸可求。” “你是在保你母亲,保你的母族,保你自己太孙的地位。” 父亲的这些话是在提醒他—— 季家太贪了; 张家太贪了; 你的母亲,太贪了; 你要想办法压一压,否则我们父子都要被他们连累去! 还是那一句,为什么不早提醒呢? 别的话,他可能听不进半句,可事关母亲,张家,季家……他总会留个心眼的。 还是说…… 父亲的心里,也有一杆天平。 一端放着他,另一端呢? 会是谁? 赵亦时的心思急转直下。 此刻他才意识到一点,自己为了那几个人,不管不顾的进京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皇太孙是先帝封的,先帝不在了,父亲就是天下的主人,他操纵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想到这里,赵亦时立刻就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他扑通跪倒在地,“父亲,我错了,求您宽恕我,以后您的话,我都会听,都会放在心上。” 赵彦洛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摇了摇头,“太子啊,为时已晚,来人!” 贴身内传孙进忠匆匆跑进来,“陛下!” “太子无诏私自回京,犯下大错,罚他交出手上三卫,看守皇陵三年。” “父亲!” 赵亦时大吼一声,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里都是惊恐之色。 这是把他的兵权都给卸了啊! 赵彦洛恍若未闻,疲倦的摆摆手,“太子退下吧,回皇陵好好闭门思过。” 赵亦时整个人仿佛被雷打了,石雕一样动也不动。 这么些年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