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此刻正在用功读书,她被焦虑感死死缠绕,后颈紧绷,心烦意乱,脑子里一百个声音冲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直到最后一个同学熄了灯,她也还是无法安然入睡。 那年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半就冷透了。 一个寒冷的夜晚,她再次失眠了,听见室友微微的鼾声和磨牙声,她心里又焦躁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悄悄下了床,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迎面看见走廊尽头一片猩红色的天空。 她来到窗前望了望,初雪悄然而至。 陈秋白望着窗外,静静地站了片刻,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一个下雪的午后,那少年冒着严寒,穿过风雪去看她。在她的人生中,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为她跋山涉水。然而,她已经半年没有他的消息。 陈秋白心中隐隐有些惆怅。她回到宿舍,摸黑从柜子里找出了随身听。他送她的这台随身听,她已经很久没听过,却一直带在身边。 她按下播放键,耳机里传来小虎队的歌。她默默地听了会儿,心里竟然平静下来,睡意也久违地浮上眼睑。 这晚陈秋白睡得很沉,第二天精神奕奕,脑中的杂音全都消失了。 这天过后,她一直心无杂念地学习,终于把理科补了上来,文科也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月考冲进了班里前十,期末考试更是考了第六。是可以在新年聚会上说出来的成绩,总算没让爸妈失望。 到了高一下学期,她的成绩渐渐稳定下来,在班里也有了些存在感。 不过,让她名声大噪的契机是那年的春季运动会。虽然她没什么运动神经,一个运动项目也没报,但却凭着高质高效的投稿出尽了风头。一天下来,广播里播放的几乎全是她一个人的稿件,她也因此赚到了不少稿费。 当天的晚自习前,她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箱干脆面,搬到教室大方地发给了同学。班里沸腾了好一会儿。这之后整整一周,每次下课都有女生围上来找她说话,约她去厕所、跳课间操。恍然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众星捧月的日子。 不久后,语文老师也发现了她的写作才华,时常在课上念她的作文。在老师的鼓励下,陈秋白又写起了小说,依旧是不着边际的玛丽苏故事,却很受女生们欢迎。她的周记本在整个年级里广为传阅,追读者众多,还有人洋洋洒洒地给她写长评。 就这样,她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青丘县毕竟不算大,想来她和县城同学之间也不是天差地别。 成绩也是越来越好,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她考了班里的第四名,年级里排第十。放暑假那天,爸妈来县城接她回家,看着她递上的成绩单,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秋白开心极了,心里如释重负。那时的她觉得,只要努力就能有回报的世界,应该还不算坏。 高一的暑假大约有一个月,不长也不短。陈秋白心中充满危机感,也不敢放开了玩,每天除了背书就是练英语口语,至多写几行小说。 八月中,她从同学那里听说,学校的机房开了。她想在开学前练一下打字,于是提前一周回了学校。夏宇在家无聊,也跟她一起回去了。 返校的第三天,夏宇来一中约陈秋白去看电影。 县城只有一家电影院,在一座三层商场里。两人进去买了票,又去附近的拉面店吃了午餐,吃完后等了一个小时才开场。 他们看的是那年最火的电影《星语心愿》,故事很煽情,陈秋白从头哭到尾,电影散场了还是忍不住抹眼泪。 夏宇一路安慰着她,见她一个劲儿地抽鼻涕,就去小卖部给她买了包纸巾。 陈秋白接过纸巾,正擦着眼泪,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陈秋白。” 陈秋白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凌云的脸。 他正站在柜台后面,身上穿着电影院的工作服,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一支遥远的羽毛箭,穿过三百八十多天的光阴,遽然刺进她的心房。陈秋白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呆站在原地。 凌云凝眸遥望她,突然间,身体微微地摆动起来,手上也生疏地比划起舞蹈动作。跳的是小虎队的《爱》里的手语舞。 时光仿佛巨大的船锚,沉重地坠入海底,往事如沉渣泛起。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陈秋白看清了他。他好像又高了,还是那么瘦,眉眼间倔强的少年气仍未改变。 陈秋白看着他走了样的舞蹈动作,一如多年前的新年夜,她笑了。 凌云也笑着向她走来:“好久不见。” 陈秋白扫了眼他身上的工作服:“你怎么在这里?” 凌云几乎在同时问她:“你怎么哭了?”听见陈秋白问他,又说:“我中考之后没事干,跟着老乡来这里打工,就做到开学前。” 陈秋白点了点头,也解释说:“我刚才和夏宇看了《星语心愿》,太感人了,我哭惨了。” 凌云放心下来,说:“我还以为有人欺负你。” 夏宇站在两人身边,没有说话。 陈秋白听凌云说起中考的事,忙又问道:“你肯定也考上一中了吧?” 凌云摇了摇头:“我上的七中。” 去年他因为捅伤父亲进了拘留所,错过了当年的中考,只能复读一年。他的中考成绩在县里名列前茅,但两所重点高中都因为他的污点不肯收他,只有普高七中收留了他。 陈秋白对于事情的原委也猜了个大概,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凌云,想了想,说:“七中离一中挺近的,到时你可以来找我。” 凌云愉快地说:“好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近况,谁都没再提起去年发生的那件事。 陈秋白看着他脸上久违的笑容,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不恨他了。或许本来也没有多恨。 他活得好好的,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三十章 表白 高二要分文理科,陈秋白理科成绩不占优势,自然选择学文ʝʂɠ科。 分了班之后,她的成绩越来越好,在班里再也没掉出过前三,语文和英语最突出,每次考试都能在县里排进前十,有一次,她的英语甚至考了全县第一。 宿舍也换了,搬到了楼上,新室友都很外向,也不大在意成绩,陈秋白跟她们的关系和谐了很多。 每天晚上熄灯后,女孩们总要躺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聊一会儿才睡觉。聊的都是年级里的八卦,谁又喜欢谁了,谁和谁分手了。也会偷偷嚼舌根,说谁不“纯洁”了,其实就是谁不是处女了。在那个年代的女孩们眼中,“纯洁”好像是她们作为女性最重要的事。 对于“不纯洁”的事,陈秋白一无所知。她从未经历过任何性教育,16岁之前,她连经血来自哪里都不知道。 她的性启蒙读物是《挪威的森林》。高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末,学校放了半天假,她在校门口的书店里淘到了这本小说,躲在被子里看了一下午。 看完后,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情小说是可以那样写的,而且,男人可以探进女人的身体里。她将书里的性描写读了几遍,对于那个神秘的仪式,终于有了粗糙的概念。 她合上书,心口怦怦直跳,那几段文字仿佛雨后的藤蔓,在她脑中扎根、疯长。小腹里隐隐有些痒,棉被下蒸腾出潮热的渴望。 陈秋白羞得满脸通红,趁着室友不注意,偷偷将小说锁进了柜子里,此后再也没碰过,也从没告诉任何人她看过这本小说。 高二的暑假只有两周,陈秋白天天闷在家里刷题,几乎从不出门。她开学就是高三了,对于小镇的孩子来说,这将是他们高中三年甚至于整个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除了学习,她根本没有心思做别的。 开学前三天,她把手里的试卷和习题集全都刷完了。李丽君担心她没日没夜地学习身体会出问题,不容分说地赶她出门散一下心。但陈秋白根本不想散心,在信用社门口转了半小时就往回走。 到了露台,恰好赵继海开着奔驰车回来了。赵继海今年进了县委班子,在城里分了楼房,听说已经装修好了,再通风两三个月,一家人就要搬过去了。 陈秋白看见车来,连忙闪到一旁,旁边几个在树荫里纳凉的邻居也齐刷刷望向车来的方向,满眼的恭敬羡慕。 自打老镇长家前阵子买了这辆奔驰车,大院里已经轰动了好几天。毕竟,邻居们此前见过最好的车也就是信用社的桑塔纳,奔驰这种豪车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赵继海被不绝于耳的恭维吹捧着,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高三开学前一天,他开车送儿子去县城时,顺便把大院里其他三个孩子也带上了。 陈秋白他们头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