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环膝抱住自己,只觉黑夜漫长,再也见不到白天。 母亲轻拍着我的背,安慰道:“等你去了尚书府,一切就会变好的……” 我摇了摇头,哑声开口:“娘,你曾教我读诗,有一句我记得格外深刻——‘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愿吹落北风中’,您还记得吗?” 母亲怔住了。 我平静开口:“我不能选择怎么活,却可以选择怎么死,也不算一件坏事。”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怨不了任何人,我只能怨我生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地方。 母亲看着我,眼中的泪不断滑落:“娘会为你想办法的。” 我没说话。 我知道她不会有办法,一个被命运裹挟着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去救另一个人? 她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门一开一关,锁链的声音清晰入耳,守在门外的人影却还没走。 我知道那是孟砚安。 我轻声喊道:“哥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问:“哥哥知道我要嫁给谁吗?” 我期盼他还有一点心软,不忍我嫁给那样的人。 可是…… 他说:“我知道。” “将一众提亲的人拒之门外时,你就该想到这种结果。” 他的话带着冰冷的锋利,将我冰冷的心剖成两半。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再说不出一句话。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门被打开,孟砚安沉默地站在门口。 我木然的抬头,惨然笑道:“是要送我出嫁了吗?” 孟砚安没说话,脸色阴沉得不同寻常。 我隐约觉得不对,一转眼便看见他手臂上绑着白布。 心中猛然一颤,问道:“这是什么?” “……”他喉间滚动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说。 我立即起身要走出去,他却拉住我的手臂,紧紧抿着唇。 “夫人以死相逼,不让你出嫁。” “已经,没了。” 第7章 “轰——”的一声,如同一声惊雷劈入我的脑中。 什么叫没了?母亲明明昨晚还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我推开孟砚安,才发现院中不知何时挂满了白布。 我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花,身体骤然冷了下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跑向祠堂,母亲静静的躺在棺材之中,脖子上的白痕清晰可见。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棺材,眼泪骤然落了下来,字字泣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谁来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朦胧间我看见所有人都穿着孝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痛。 劝慰声与抽泣声夹杂在一起,混合成了这世间最痛苦的绝望滋味。 突然父亲走到我面前,扬起手。 “啪——”的一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他充满怒意的呵斥。 “逆子!自己丢脸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你的母亲为你丧命!” 我哭得没了力气,只是怔怔的看向门外。 那些聘礼被一箱箱搬出院子,鲜红的绸缎在苍白的灵堂中格外刺目。 如果我昨晚没和母亲说那些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我,害死了我的母亲…… 我低低的笑出了声,眼前一阵阵黑暗,再没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仿佛时空交错,一下是幼时,一下又是年少,可不管什么时候,每一次回头都能看见母亲温柔的目光。 一醒来,便只剩下冰冷的床沿,什么都没有…… 母亲出殡是在三日后。 我亲眼看着母亲永埋在了黄土之下。 我与她的联系,从此便只剩下碑上一句——“孟皎之母。” 母亲去世后,整个将军府于我而言便再没了任何温度。 我不愿出门面对空荡的院落,在房中呆坐了三天。 第三天,司徒明皎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妹妹节哀……” 她宽慰着我,牵过我的手:“母妃今日寿辰,请妹妹去宫中聚聚,散心如何?” 我木讷的点头。 任由她带我入宫。 宴席间走进几个金发碧眸的番邦男人,周围人瞬间激动起来,议论纷纷。 我却没有丝毫兴趣听,只是垂头看着杯中的酒,突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抬头,正对孟砚安冰冷的眼眸。 他坐在对面,眼睛却直直的看向我,眸光有些锋利。 我顿时如芒刺背,食不知味,只觉得格外胸闷,便出了宴席透气。 刚走到湖边,孟砚安声音便自身后响起。 “你不该来这里,也不该与公主这般亲近。” 我回头,苦笑道:“为什么?你怕我对公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吗?” 他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任何神色,语气一贯冷漠:“对,宴会结束后就回家去。” 说罢,似是不想再跟我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我紧紧咬着唇,心脏有些抽痛。 缓了许久,我才慢慢往回走。 还未走两步便遇见了司徒明皎,她担忧道:“妹妹怎的出去这样久?” 孟砚安的话响在耳边,我脚步顿住,竟一时胆怯:“喝醉了吹吹风。” 她点点头没说话,片刻后突然问我:“妹妹觉得我和砚安可还相配?” 我一惊,只怕她知道了我与孟砚安的事,心虚而笃定的说道:“自然相配,公主金枝玉叶,我哥哥器宇轩昂,你们两情相悦,自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吗?”她没听出我背后的情绪,只是怅然道,“可天生一对也会有不能如愿的时候。” 我不解。 她又问我:“你可知宴上那些人是谁?” 我诚然摇头:“不知。” “那些是西域王子,他们此次来便是带丽嘉来了中原不能拒绝的利益。” 司徒明皎笑了,脸色却有些苍白:“代价却是,要用公主来换。” 而南国,只有一位公主。
司徒明皎看着湖上的粼粼波光,幽幽说道:“父皇同意了,三天后,我便要离开南国和亲。”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公主的命运也由不得自己。宴席结束后,我没再多留,回了府。 一入后院,便看见孟砚安坐在树下饮酒,已经醉了。 在我的记忆中,孟砚安从不喝酒。 就算是成为我哥哥那会儿,也看不出什么悲痛情绪。 如今为了司徒明皎,竟在饮酒消愁。 爱与不爱,一目了然。 夜里的风格外刺骨。 我攥紧了手,正想默默离去,身后却传来孟砚安冰冷的声音。 “你开心了吗?” 第8章 我猛然顿下脚步。 孟砚安扔下手中的酒坛,冷冷的看着我:“明皎要去和亲了,我和她没办法在一起了,你开心了吗?” 我如同被人当面一击,将身心劈成两半。 “我没有……” 我白着脸,颤着声音想要反驳,却被他打断。 “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虚伪的模样!” 孟砚安仿佛要将所有痛苦的情绪都倾泻在我身上一般。 他将酒坛摔到一边,冷笑不止:“现在看到你的脸只会让我更厌恶你!滚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木然的看着他,喉咙就如同被人扼住了一般,再难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日一早,宫女送来了司徒明皎的信, “此去一别,日后怕是再难相见,妹妹不必为我伤怀。 我是公主,为家国献身是我的责任,我并不难过。 只是还有一事放心不下,砚安是武将,平日里常常有不能自顾之处,希望妹妹在我走后能多多照顾一二,明皎在此谢过。 唯愿妹妹一世平安顺遂,自由无拘。” 落笔平淡至极,可字里行间,皆是泣血。 我看着这封“告别信”,心口闷闷的泛着疼意。 我拿着信,又来到后院。 院中依旧七零八落的酒坛还未收拾。9 我看着酒坛碎片,心中翻涌着万千滋味。 那日我在皇宫与司徒明皎所说之话,其实并不假,他们当真两情相悦,天生一对。 只有我还困在过去,久久走不出来。 正想着,孟砚安从连廊走出。 我微微一怔,他却恍若没看见我一般,径直走过往外走去。 我正要喊他,身后却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声音。 “孟大小姐。” 我顿时止住了话头,回头看去,只见关海笑吟吟的站在我身后。 看见他,我有些恍惚。 距离上一次见他,我周身已经发生太多事,我自己心绪也已经发生太多变化。 而他这幅笑眯眯的样子,倒是一直没变。 “你有事找我?”我意识到了什么。 他依旧笑着,平静的语气却像在我的脑中丢下一道霹雳:“孟砚安不想让公主和亲,所以和我商议了一整晚要如何在和亲路上劫人。” 孟砚安要劫亲?! 先不说劫亲有多危险,就算九死一生将司徒明皎劫回,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南国了。 为了司徒明皎,家国与性命,他竟然全都不管了? 我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当真这样爱公主?” 关海摊手笑道:“命都不要了,能不爱吗?” 我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花。 我曾认为孟砚安绝不会将情爱置于家国礼义之上,却没想过他其实只是不够爱我。 能让他舍弃一切的,不是我…… 我心脏有些抽痛,在脑海中问系统。 “剧情不是要男女主在一起吗?为什么还会让公主和亲?” 系统答道:“和亲是剧情中情感推进重要的一环,若没有危机,怎么会珍惜?” 是啊,他们是话本中的主角,自是要经历各种磨难方能认清对方心意。 可他们已然如此相爱了,我为何依誮不能帮她们一把呢? 我看着手中被攥得皱起的信笺,闭了闭眼,往宫中赶去。 我直接求见了贵妃。 贵妃脸色苍白,却还是好脾气的询问我:“你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跪在了她面前:“上次贵妃娘娘说要认我为义女,可还作数?” 贵妃一怔,说道:“自是……作数的。” “如此,我也是南国的公主了。”我深深叩首,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坚定的说道。 “儿臣愿去西域和亲。” 第9章 圣旨下的很快。 我被封为“合硕公主”,与西域和亲,换来中原与边塞商贩通往之路。 赏赐的东西一箱箱被搬进将军府。 市井百姓喜出望外,纷纷称赞,唯有将军府始终不见喜色,分外阴沉。 我跪在祠堂内,听父亲铁青着脸训斥:“你的祖辈皆在与西域对战中战死沙场,你如今竟要嫁于敌人,还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若能以一人换来中原与西域和平共处,不伤一兵一卒,有何丢脸?” 我看着父亲,这个因为母亲没有生出儿子,便一房又一房的娶小妾对我毫不关心的男人,不知为何,竟还怀着一丝希冀。 母亲过去常常教我读诗——“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她常说父亲是爱我的,只是此爱如山,深沉隐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