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阳气正盛,妙龄女子春闺梦醒,人与天地万物相通,自然也能顺应自然规律,在适宜的时日做适宜的事。 春日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自开国以来备受年轻勋贵欢迎。 古人常说天人合一,人法自然,可清如却不这么认为,她此生坎坷,尽管天性还算乐观,但经历几次生死后,乐观的人也会消沉,不再相信命运的眷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本,她想着此次赴宴,稍微应付一下,到时候找个人少的地方避一避,好歹躲过闲言碎语,捱过去就好。 可她完全想错了。 陆家一早就派来一批前来服侍的人—— 还在睡梦中的凌昭慕被揪起来,焚香沐浴更衣,刚坐到梳妆台前,几个颇有经验的婆子便在她脸上施铅粉、画黛眉、贴花钿、点花靥、涂唇脂,盘的发鬓也极其复杂,绕来绕去高高竖起,上面依次插了七八个簪子和步摇。 还有礼服,天气暖了,按理说可以少穿点,可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遍,衣服的颜色也是她不太喜欢的银红。 挣扎无用,婆子和婢女都说这是陆三公子精心为她订做的,从长安知名绣庄雇了四位绣娘,整整绣了十日。 清如能从她们的眼神和语气里感受到满满的羡慕——羡慕中又带点醋意,好似在说,这小女娘真有福,凭一点姿色就让兵部尚书的儿子垂青,啧啧! 等终于上了车轿,坐定,清如才舒了一口气。 陆简祥从车内木匣子里又拿出两只玉花簪,插进她发髻。 “三郎,饶了我吧,我脖子快断了!” “好看,阿如好好看。”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说道:“春日宴虽松散,却是能与几乎所有大顺高官、王公贵戚面对面畅聊的最佳时机,隆重一点不碍事的。”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而且,我是去过春日宴的。”她没往下说,六年前的事,尽量不在他跟前提。 “这次不一样,”陆简祥自然明了,揽住她腰,宣示主权一般:“你是我的未婚娘子。” 清如一愣,确实,是该转换身份了。 *** 今年的宴席不同往年,不是设在皇宫内,而是设在了禁苑。 说白了,就是个露天大餐会。 而且,皇帝等一众同辈分的亲王均未参加,说是舒王府也设了宴,规格更高。 如此,春日宴的主办权就落在了太子手里,因太子妃喜欢赏花,便又定在了禁苑。 清如暗笑,笑太子妃郭念云老骂太子心里没她,但其实,太子处处以她为先。 宴席开始前,来自各个贵族集团的俊男美女们四处闲逛。 陆简祥则领着凌昭慕拜会了好些熟人,只是她一概不认识,也插不上话,且他们的话题太过炫目,都是关于如何在吃喝玩乐上搞一些奢华的高端局,听着也乏味,但自己又不敢乱走,所以着实无聊。 恰在此时,一位同样穿着华丽的贵族女子朝她递来橄榄枝,说是鱼藻池附近的园子,花开得正盛,皆为新品种,问她可有兴趣同行? 清如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只可惜她与这人不相熟,话也不投机,没说几句便作别了。 刚想回去,又见陆简祥正与太子幼弟珍王打得火热……算了,还是去鱼藻池那边溜达一圈吧! 她尽量躲着人群走,好在禁苑树多,高低不一,多少能挡掩体,只恨自己这身衣服和满头发饰太累赘了,走一步难受一步。 很自然地,她走到了之前太子妃与她喝过酒的山茶花树下。 山茶喜阴,所以这里背阴,也不易被发现,偶有几个贵妇路过,抬头看了看满树纯白花朵,觉得晦气,又走开了。 清如心中欢喜,她偏就喜欢这种淡色调,手摸着树干,围着山茶树绕圈,仿佛在与它们做着交流。二月来的时候,它们还没有完全开放,如今天气大暖,山茶犹如吸收了天地精华,开得毫无保留,灼灿动人。 她一身红装,与白色花树对比强烈,相映成趣。 “呦,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昭安公主’吗?” “是啊是啊,就是她呀!可是……她怎么一个人?” “又没人要了?”…… 随着议论而来的是女子们调侃捉弄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上次在舒王府与崔庭芳结下梁子,怼了人家一鼻子灰,想来是拉着小姐妹们过来报复了。 余光扫过去,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形单影只,且此处偏僻,若起了冲突,怕是凶多吉少,况这身衣服厚重,到时候不好退却。 想到这,清如突然警铃大作——刚才叫她来的那位贵族娘子是故意支开她,让她落入这些人的圈套。 不走等什么?于是她赶紧转身,背向而行,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你——给我站住!” 清如后背一凉,这声音不像是崔庭芳,音调高扬,底气十足,情绪蛮横。 不禁回头——荣义郡主周若水带着一众女娘,气势汹汹拖裙而来。 清如自然不认识她,但看气势,以及崔庭芳、裴韵娴、章婵等人左右护法,定是来者不善。 “凌昭慕,你杵在那做什么,见了荣义郡主为何不作礼问安?” “是啊,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呀。” “诶,人家现在可是陆尚书的准儿媳,就要飞上枝头了。” “不过是个老三,又在礼部闲着,能有什么出息。” 她们出言不逊,目的是要激将她,让她犯错,方便她们找借口处置。 所以清如恭恭敬敬,朝周若水躬身,拜了一拜:“光德坊许氏之女凌昭慕,见过荣义郡主。” 周若水今天竟jsg然也穿了银红,由于邕王的关系,她见凌昭慕本就一肚子火,现在又撞了衫,火气更难压住,所以连客套也免了,当然,她本来也不想客套。 “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尤物,”她垂眼打量着半蹲的凌昭慕,目光尽是不屑:“姿色也不过如此,比我身边服侍的小婢子强不到哪儿去。” 裴氏姐们最能煽风点火,故意引出邕王的话题:“是啊郡主,就她这样的,当年还妄想嫁入邕王府呢……怪不得京中都传,此事太伤天害理,所以她把邕王克死了。” 一提邕王,周若水泪眼汪汪,总觉得是凌昭慕抢了自己的婚,虽然她已嫁做人妇,可那是姨夫舒王安排的,是联姻的工具而非自己的真爱。 “郡主,裴娘子,你们大可以骂我,指责我,但别带上邕王。” 清如依旧躬着身子,若再不讲话怕要被唾沫淹死了。 “你也配提邕王?我看她们说的很对,你就是邕王的克星,是你克死了他,克了他还不罢休,去了滇国,还克死了郑氏一族。妖孽一般的女人,竟还会有郎君要娶你?看来佛祖对世间众生是兼爱非攻的。”周若水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悠慢,尾音拉长。 清如苦笑,笑她没有脑子,纠正道: “‘兼爱非攻’是春秋战国时墨家思想,而非佛家教义。” “……” 章婵附在表姐裴韵娴耳边,蹙眉道:“好像是诶!” 被裴氏掐了把屁股:“你闭嘴!” 清如不想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如飞蛾扑火,反正都是战,破罐子破摔嘛! 清嗓道:“各位娘子,我凌昭慕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何苦还等在这里被各位数落?难道你们就不怕,一会过拱桥的时候,被我克住,全都掉下去淹死吗?” “天呐,果然低贱商女鲜少教养,竟对郡主您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辞!” “是啊,她还真是粗鲁!” 周若水终于被惹恼,火冒三丈,将衣袖往上撸了撸:“那好,本郡主今天就好好见识一下你的本事,看看到底是谁掉下去淹死!” 旁人继续讥嘲:“她这种卑贱之人,鱼藻池的锦鲤都嫌晦气!” 周若水几步上前,扯住清如袍袖,往池边拽。 毕竟是娇气的贵女,没多少力气,清如很快挣脱开她,可周若水依旧不放弃,挥手去扯她发鬓。 清如只好用双手挡在胸前,一步一退,只可惜裙裾繁琐,每退一步都踩到裙摆。 旁边的女娘们拍手叫好,周若水占了上风,将她逼到山茶树丛里。 脚下泥泞,清如一步没站稳,往后跌去—— 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倒,可悬空的身子骤然停住,腰间被一股深厚之力轻巧托起,她陷入一个舒适暖和的怀抱。 姿势是她喜欢的,气味是她熟悉的,那种高山阔木的气质,是让她兴奋的。 顿然,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又紧裹住她的肩膀,给她支撑,让她重新站立。 白山茶的花瓣零星而落,混着身后那人沉敛淡郁的香气—— 清如的心跳刹时停止。 那个名字在她心尖打个颤,倏得消失了。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抬头看他。 同样惊住的,还有对面的周若水。 她还扬着手臂,保持进攻的姿势,可凌昭慕身后的人,混着熟悉的陌生脸孔—— 她不敢确定,嘴巴一张一合,最终也没能叫出心底那个名字。 只结巴问:“你……你……你是谁?” 众女子纷纷走近,凌昭慕的热闹没看成,却看来了一位身形容貌惊为天人的郎君! 虽猜不出是谁家的,可那一身华贵雅致的装扮,以及整个人散发的温和淡然之气,定然不是俗物。 大家你推我我搡你,暗自将襦裙往下拉了拉,露出白晃晃的酥胸。 “如此喧哗,所谓何事啊?” 太子李淳从他身后走出来,看样子,都是路过。 众人皆拜,清如趁机将头压到最低,躲开身后人的怀抱,往一旁撤了撤,屈着身子,随众人作礼。 太子大手一挥,笑道:“不必拘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