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过道里,男人仰头轻点了支烟。 我却恍如在那飘渺的烟雾中窥见了什么深渊猛兽。 「队长,我跟你讲个故事,如何?」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他扬了下眉,将烟蒂摁灭在走廊的栏杆上。 「说。」 「A 曾经是东南亚一个犯罪组织的马仔,他被作为间谍安插在了国内的警局里。」 「他兢兢业业,努力扮好一名好警察,没想到真的得到器重。」 「他慢慢升官,坐在亮堂的办公室中,他成了警队中的大队长,甚至开始有机会接触到警局卧底的名单。」 「他就是在那份名单中发现 B 的。」 「B 作为警方的卧底,在犯罪组织中也爬升得很快。」 「很快,他就明白,B 要摸到他的真正身份了。」 「他已经习惯被人尊称一名好警察,他没办法接受身份被揭穿,无法接受自己事实上就是一个东南亚的混混。」 「很凑巧的是,当初亲自挑选卧底的老局长牺牲在了一场爆炸案之中。」 「于是他做了个决定——他把 B 作为卧底的档案,全部,删除了。」 「这些档案因为绝密性根本没法恢复,他继续心安理得当自己的大队长。」 「B 呢,B 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挣扎,他得不到组织的回应。」 「B 慢慢被逼迫双手沾满鲜血,他开始精神出现问题,他开始发疯。」 「终于有一天,他承受不住……」 「他忘记了自己作为警察的身份了。」 「看到他什么都忘记,成了只在东南亚的血泊中摸滚带爬的野狗……」 「你一定很开心吧,队长? …… 午后的风裹挟暖光,呼啸。 那是个长达二十几秒的对视,微尘在我们之间荡漾。 直到他一声笑。 「小江,这么会编故事?」 「不做警察之后准备当小说家吗?」 他的反应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我走到他身旁,在他的耳边,拿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说。 「那次在仰光的行动,为什么中途叫我暂停?」 「是和『驴刀』谈合拢了吗?」 我没想到他会猛地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摁在栏杆上。 我咳嗽,感受到他愈发用力的拇指。 「江槐琳,你是我教大的。」 「不要妄图觉得自己有反抗我的本事。」 「你让我很不爽,什么事都要讲究证据,你知道吗?」 像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被猛地撕下虚伪的面具。 「证据。如果我说我有证据呢?」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在下一秒,松开我,理了理自己的领结。 朝我笑。 「我会给你约好心理医生的。」 「这几天,你先回家吧,别参与行动了。」 18 秋雨打湿了一地回家的路。 我不知道傅伯恒在哪,以队长的手段,他说不定早就遭遇了不测。 只是,我不免想起。 最后在东南亚的那些日子,傅伯恒是不是早就已经想起了很多? 他最后要跟我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听他说完了,那么现在的局面会不会不一样? 傅伯恒,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该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吗? 一路上想了太多事情,密密麻麻的丝线要将我脑袋给挤炸。 可当我拿钥匙打开久别的家门时。 心中的警铃拉起。 开玩笑,在东南亚做了这么多年卧底,我没点反侦察意识根本活不到现在。 门锁被人动过,玄关的拖鞋也有错位。 我第一反应是转身。 可还没开始跑,就被人从身后拿麻绳勒住了脖颈。 下死手啊。 我踢倒了鞋架,抽出一边的鞋拔子甩那人脸上。 身旁传来了一声闷哼,可我还没来得及脱身,就被另一个人摁住脑袋往墙上砸。 视线逐渐适应昏暗,我屋子里到底藏了几个人啊。 就这么急着致我于死地? 我转身往门外跑,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他们全部蒙着脸,手上拿着凶器。 我在警校时格斗成绩非常好。 可是一个两个还好,现在直接双拳难敌四手。 我被人掐着脖子摁在了窗台外。 看着底下绰绰的树影,路灯明明暗暗,十一楼高,我摔下去就尸骨无存。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证明队长是坏人的证据。 可我这么一试探,他就技能全放了。 他到底有多怕。 就在我整个人被拎到窗台外的那一刹那。 身后,传来了簌簌的电击声。 19 无边黑夜里。 我与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对视。 几天不见他似乎脸庞更没血色了,像是一揉就能被人给挑破。 几个人躺倒在他脚边呻吟。 「傅伯恒。」 我喊他。 ……你的腹部好像流了很多血。 我话没有说完,他转身就走。 「你等等!」 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追他,可他越走越快。 于是这又变成了一场追逐。 我俩穿梭在老旧小区的楼道,野狗的叫声划破月亮。 肚子传来淡淡的疼痛,我捂着肚子跟上他,他比黑衣人还好追,因为他的身后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我追他追到了小区的停车场。 一到晚上这里简直堆满了汽车,我和他在各种老式车辆间游离。 我举起了枪,扬声。 「傅伯恒,逃跑下去不是办法。」 「你应该跟我回队里。」 「我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好人……」 我的腰腹被人抵住。 从车窗的玻璃中,我看见他就在我身后。 「小乖,我是警察。」 「我是个警察你知道吗,你肯定以为我疯了,可我是个警察……」 男人声音沙哑,带着窥不见的仓皇和破乱。 「我干了什么,小乖……」 「我该怎么办……」 「小乖,没有人会相信我。」Ⴘž 「我没法证明自己是警察了,我做了那么多错事。」 不是你的错。 我想说些什么,可我张不开口,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也在怀疑。 没有证据。这世界上最后一份名单被删除了,谁都没有证据。 于是他无措地对上我的双眼,他崩溃了。 他转身就走。 「你别跑!」 我追着他。 灯影将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破碎,又晃动。 无论怎样,我必须得把你带回去。 所以,我只好采取强制措施了。 我逮到他就给了他一拳,跟他扭打在地上。 都这样了,他还是下意识护着我没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伤。 肚子又传来剧痛,我迟疑了一下。 他立马起身往一辆大巴车上跑,敲碎玻璃钻了进去。 我强忍着恶心反胃的冲动,追上他。 跳上车,在一排黑暗中摸索。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大力。 其实当时,我完全能躲开的。 可是肚子不知为何狠痛了起来,我一躲闪,被人摁在了椅子上。 「傅伯恒。」 我喊他。 他毫不犹豫地拿领带将我的双手绑了起来。 「我肚子有点难受,我……」 黑夜的仓皇间,我望着他。 很多年后我都会想起他的眼神。 像被人抛弃的,知道自己下一秒会被人毒死的野狗一样。 他从我的口袋里抽出手机,帮我拨通了同事的电话,丢在我的身边, 转身踹开车窗跳进了茫茫夜色里。 20 「江警官,傅伯恒跑了。」 「队长也不见了,现在局里乱成一锅粥。」 「上面很重视。」 「咳咳,我知道……」 我被人松了绑,跑到路灯下吐。 摸了摸口袋,苦笑。 「我的配枪也被傅伯恒抢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各局里的同事被连夜叫起来开会。 这件事闹得很大,不仅因为其目标是才关押的嫌疑人。 还因为,就在一小时二十分钟, 已经确定队长被傅伯恒劫持了。 无人机的画面中,一座废弃厂房的屋顶,傅伯恒满身是血,路都走不稳。 拿我的配枪,正抵着队长的头。 我随警车一齐赶往案发现场。 霓虹的灯光汇成一片声色,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雨。 像是要将血和一切掩埋。 像是要将所有的秘密彻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