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变幻,树叶转黄又落下。 秋尽冬来。 初冬那日,孟微澜身体竟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将自己收拾好,坐在亭台下,四周白色帷幔飘飘渺渺地随风晃荡。 谢安淮进院便是一怔。 她挽着高高的髻,还给自己抹上了胭脂,难以言喻的明艳美丽。 他眼中涌出喜色:“微澜,你终于想通了!” 孟微澜并不理会,纤细修长的手指抬起,兀自掐诀演算。 谢安淮心脏剧烈跳动,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喉头艰涩:“你又在算什么?” 孟微澜看向他,忽的绽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谢安淮,我算到你我姻缘已断,可喜可贺!” 谢安淮身躯一颤,瞳仁红得吓人。 他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疾步上前抓住孟微澜算卦的手腕,滔天怒火裹挟风雨而来。 “你为何总是如此冥顽不灵?” 下一瞬,他一用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孟微澜瘦的只剩薄薄一层皮的右腕骨骤然垂下,竟是被生生折断了右手。 骨头断裂刺进肉里,剧烈的刺痛顺着手腕钻进心里。 谢安淮才恍然回过神来,懊恼到嗓音嘶哑破碎:“微澜,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生怕她疼一般缩回了手。 “是不是很痛?” 孟微澜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猝然间发出一声轻笑。 “我这一生,还有什么痛是忍不得的呢?” 她声音与她的人一般,幽如轻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这样云淡风轻,却让谢安淮第一次害怕起来。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都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你非要这样逼我吗?” 谢安淮焦躁来回踱步几下,又倏然顿住:“好,孩子我不要了,将他交给母亲教养,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走!” 孟微澜定定看着他,嘴唇微动。 突然间,外面焦躁声音传来:“将军,如涵夫人临盆了,大出血……” 刚刚还满脸深情的谢安淮面色骤然一变,立时想要转身,衣角却被孟微澜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 她气若游丝:“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别再为难太清宫。” 谢安淮脚步一滞,却依旧咬牙:“最后一次,微澜,你等我。” 孟微澜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毫不迟疑地走远,掌心只余满手的空。 脸颊突然一凉。 一片雪花落在掌中,消融无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怕也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孟微澜猛地咳嗽起来,她抬手捂住。 鲜红灼目的血顺着指缝大滴大滴流下,顷刻便染红她雪白的外袍。 “谢安淮,我永远不会再等你了。” 她缓了缓,染血的手费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 “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日便剖心取蛊,断情绝爱以求生路!” 第10章 谢安淮唯一的子嗣出生,整个国公府吵吵嚷嚷,混乱不已。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孟微澜将刀剜入心口,忍着割心的疼,取出体内蛊虫! 更没有人注意她的离开。 又或者根本无人在意…… 雪地里,孟微澜的脚印一步一染血。 惨烈如同当年,谢安淮上太清宫求娶她。 两相对应,一来一回。 终究是真真切切做到了,两不相欠。 尘世间的因果已了。 孟微澜掐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往前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回家。 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太清宫。 待走到山脚下,还未踏上台阶,她力气终于耗尽,重重跌落。 激起一地纷乱的雪花。 孟微澜蜷缩在雪地中,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终究还是……到不了家吗? 唯一遗憾,便是至死都没能再见师父一面。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师父,我一定不再任性,别不要我。 她胸口鲜血氤氲出一朵血红的花,艳得好似黄泉之畔盛放的曼殊沙华。 孟微澜眼角,一滴清泪滑落而下。 漫天大雪中,有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撑着伞缓缓走来,停在近前。 那油纸扇往上一抬,露出一张清雅似谪仙的脸。 如画一般,万物黯然失色。 他抬手抚上孟微澜脸颊。 孟微澜只觉鼻尖似有清冷梅香传来。 她竭力睁开眼眸,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扩大。 来人一头白发,容颜却年轻至极,一双眼眸带着看透万物沧桑的悲悯。 她挣扎着开口:“师……父。” …… 国公府。 产房门打开,稳婆抱着个孩子兴高采烈出来:“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公子!”3 谢夫人“哎哟”一声,忙疾步上前将孩子抱住亲了又亲。 谢安淮冷峻脸上染上浅淡笑意,心口却莫名一疼。 他脑子里闪过孟微澜凉薄淡漠的眼:“孩子生下来,我们两清。” 房内血腥味浓重,谢安淮看了一眼,笑容淡去。 有人讨好道:“将军要进去看看夫人吗?” “什么夫人?”谢安淮容色冷淡,“这将军府只有一个夫人,便是孟微澜。” “待柳如涵出了月子,就称病送到庄子上去养!” 所有人都愣住了,尬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谢夫人蹙眉劝说:“安淮,怎么说她也刚为你生了个儿子。” 谢安淮深深看了她一眼:“母亲,孩子以后便由您教养,国公府有后,往后就不要再插手我与微澜的事情。” 谢夫人不满:“你还惦记着那个下不了蛋的母……” “母亲。” 谢安淮脸色沉下打断,又一字一句告诫:“莫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接着,谢安淮匆匆往孟微澜所在的院落走去。 可院子里安安静静,哪里还有半分孟微澜的影子。 大雪早已掩埋所有痕迹,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他眉头紧蹙,孟微澜受了伤,身体又虚弱,还能去哪儿? 目光转向城外,他眼眸凝住——太清宫! 刚欲往外走,宫内来人传旨。 “谢将军,陛下宣您入宫。” 谢安淮只得强逼着自己调转脚步,匆匆入宫。 紫宸殿内。 谢安淮跪在地上。 隔着屏风,一道浑厚带着帝王威严的声音传来。 “清尘真人近年来闭关,不再过问世事,已向朕主动提出退让国师之位。” “根据真人夜观天象指示,新任国师已出现,七日后,朕将前去太清宫观礼新国师继任,护卫方面便交给谢卿。” 谢安淮心念一动,恭敬行礼:“臣领旨。” 刚要退下,又听皇帝意味不明道:“听闻爱卿麟儿诞下,恭喜,赐玉如意一对。” 谢安淮一愣,垂眸谢恩:“臣谢陛下!” 走出紫宸殿,雪已停下。 寒风袭来,谢安淮忽然有些不安。 但转念,那抹不安又被按了下去。 他与柳如涵没有任何感情,会有孩子,也是因为边疆大捷的庆功宴上喝多了酒误事。 虽阴差阳错,但传宗接代的任务也算完成。 以后母亲不会再逼迫于微澜,京中众人也不会再对着孟微澜指指点点。 待他参加完国师继任大典,再向微澜解释清楚一切,她一定会原谅的。 毕竟他们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 谢安淮看向太清宫方向,低声呢喃:“微澜,等我来接你。”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日天刚泛白便万丈红霞,迎来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辰时三刻,天子出行,百姓避让。 到达千秋山时,太阳已高悬,照得人暖融融的。 山下早已围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太清宫此刻已被羽林卫围得严严实实,只有达官贵人可进。 谢安淮巡视完,确保再无疏漏,往回走时便听见百姓纷纷感慨。 “你们说新国师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让陛下亲自去观礼。” “不知道,只听闻很年轻,如此年轻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是令人羡慕。” 又有人叹道:“有何好羡慕的,当国师须得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能娶妻生子,终其一生,只能为百姓万民而活。” 谢安淮莫名烦躁。 若不是这新国师,他早已将微澜接回府中。 何至于整整七日都走不开,只能写信。 只是七日过去,他却从未得到回信。 这是孟微澜第一次如此无视他。 谢安淮紧张中又有一丝隐隐不忿,他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两个的未来吗? 就连孟微澜在国公府行巫蛊之术此般大罪他都替她瞒了下来。 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一道沉闷庄严的撞钟声骤然响起,引得人心潮都浮动起来。 紧随而来的,是礼官高昂悠长声音。 “吉时已到,请新国师登上祈星台,接陛下赐福!”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大殿,拾级而上,身披一袭华贵无匹的白色道袍。 谢安淮下意识抬眸望去,待看清高台上那张脸。 他身躯狠狠一晃,就见孟微澜站在祈星台。 对天下百姓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