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听见上头说话,胡管事也习以为常,拱手慢慢退了出去。 等到了松涛苑门口,给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厮一人一脚:“混账东西,不伺候主子躲起来偷懒,我看你们是府里的日子过腻了,打算被撵出去?” “胡爷,您这就错怪我们了不是?是三少爷不准小的们近身伺候,咱们这才躲外面来的。” 胡管事斜着眼蔑他们:“为什么被赶出来你们自己不清楚?前些时候你们护主不利,让三少爷落了水,别说只是把你们赶道院子外面来,就是把你们两个奴才杖杀了也不为过!” 提起这个事情,两人自知理亏,连忙告罪将人恭送走。回头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继续找地儿躲蚊子,谁也没想着要进屋去看看…… 姜敏平台在床上,闻着布料燃烧后的焦糊味道,屈指成拳。 衣裳? 夫人好大的恩赏! 南陵有体面的府邸,府上添置都有规制。 镇宁将军府公中按制主子每季三套新衣,下人冬夏各两套。府上的下人新夏衣已经穿了月余,他的夏衣却是刚刚送来! 只怕连同笔墨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两银——怕是抵不上夫人一只镯子的钱! 不过他如今双腿残了,护不住自己的东西,又能怪谁呢? 但想到镯子,姜敏抬手,从左腕上取下只多宝臂钏…… 那个蠢丫头在家,应该很得宠爱吧? 与此同时,骆元忠将一只锦盒放在床头,转身抱着薛太太的胳膊仰头:“娘亲,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薛太太刮了下她的鼻子嫌弃:“这么大了还黏娘亲,羞不羞?” 笑着埋下头,骆元忠瓮声瓮气地反驳:“才没有……姌姌要一直黏着娘亲!” “你呀,越长大越顽劣!我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你像娉婷那般文雅娴静了!也不知道你将来的夫婿会不会包容你?”薛太太一边替她扇风,一边惆怅。 想是觉得自己闺女听不懂,便哼起了小调哄她入睡。 却没发现骆元忠眼角下的被褥渐渐湿润。 薛太太不知道自家闺女不再是垂髫稚儿,她已明是非、懂世事,经历过举目无亲,体验过人情凉薄,遭遇过磋磨羞辱,也感受过细心维护。 梦里那片绿叶红扇下,她也曾安宁静雅。 可那不过是千帆历尽后的妥协。 但想到岁安巷,骆元忠呼吸顿了下,眼睛逐渐变得坚定。 母亲还康健,父亲依旧是富甲一方的巨商,一切噩梦尚未开始。 她想:这辈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了! 骆元忠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晨起薛太太边给她整理裙褶,边奇怪地问:“姌姌夜里梦见什么了?口中一直叫‘大人’,难不成梦里受委屈了要伸冤?” 骆元忠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停住:“啊?那个…我…忘记了!” 正想着怎么跟娘亲打哈哈,李嬷嬷就从外间进来,骆元忠连忙抱着床榻里侧的锦盒跟着她出去用早膳。 “这孩子,睡觉都要把那药香松烟墨放枕头跟前才安心!”薛太太无奈。 李嬷嬷笑着过来搀她:“小姐爱惜笔墨是好事儿!夫人,那药香松烟老墨可是老爷淘来的好物件,原是怕您手边没趁手的送给表少爷们,临来前特意吩咐人带上的!” 听她提起相公,薛太太笑了下:“也不知道老爷一个人在家怎么样了……” 曲家的马车到族学的时候,门口都是各府送行的下人,骆元忠按了按自己的小箱笼,紧跟着曲娉婷往学舍里走。 到了座位前,她安静地取出笔墨纸砚,趁着间隙往旁边看,眼睛陡然睁圆。 梦里她没太注意过大人,可他怎么能在大家都读书的时候睡觉呢? 这可是对夫子的大不敬! 沉睡的人整张脸都埋在胳膊上,露出一截清瘦嶙峋的腕骨。 许是因为行动不便,不常呆在太阳底下,肤色竟是格外白皙。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冷不防一声低喝从衣袖下传出来,骆元忠一个瑟缩,身体后仰。 姜敏缓缓抬头,尚未褪去的睡意遮挡不住他眸色里的冷寒。 骆元忠双手摆动:“我……我不是故意吵醒姜敏哥哥睡觉的……” 大人果然还是这么敏锐,没抬头都能知道有人在看他! 殊不知因为双腿有疾,姜敏对别人打量的目光最是敏感,也最是厌恶。 搭在膝盖上的左手不自觉地按了下毫无知觉的膝盖,阴冷地警告:“转过去,不许看我!” 骆元忠连忙听话地坐正身体,双眼紧盯着前方,竖起手中的抄本后,半张脸都藏在了书里。 旁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骆元忠看不见,只能胡乱地猜测可能是姜敏在舒展身体。然后余光瞥见夫子正带着人仆从往这边走,又连忙把书籍放下,打开自己的小箱笼。 斟酌几息,她将胳膊伸向了旁边。 姜敏眉头打结,凝视着那只白嫩嫩的小爪子和粉嫩嫩的指尖。 锦盒被轻轻放下,骆元忠软糯的声音传来:“家里给准备的墨条多了一方,送给姜敏哥哥好不好?” 也幸亏是骆元忠这会儿坚决听他的命令,没将视线转过去,自然也没亲见姜敏宛若看傻子的表情。 这丫头真是蠢透了,什么时候送人东西还要问‘好不好’的? 况且她又凭什么装模作样的怜悯自己? 送墨?他看了眼自己的砚台。 是嘲笑他断墨难续的处境么? 姜敏表情阴晴不定,拎过锦盒打开,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引得前排秦淮等人都耸动着鼻翼四处嗅。 眸光骤然一冷,双指用力,紧接着重重合上锦盒,直接扔回到骆元忠身上:“拿走!” 骆元忠嘶了一声,视线下移。 段成两截的墨条连带着锦盒砸在腿上,被锦盒尖角戳到地方传来火辣辣地刺痛。 “咦?好香的墨!”秦淮扭过身体,伸手拿起被骆元忠默默捡上来断墨嗅了嗅:“喂,你怎么把它弄断了?真笨!” 骆元忠:“……” 姜敏扭头看向窗外,徒留一个冷漠的后脑勺给骆元忠。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听见秦淮的话,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眼睛冷锐地眯了起来。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秦淮对于骆元忠回自己的话很是耿耿于怀,捏过半截断墨在在桌子上敲了敲:“你是哑巴啊?” 骆元忠:“是我打开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我就说你笨吧!开个锦盒都…喂!你别哭!大不了…大不了我再送你一方!”秦淮本来还是气势汹汹,但是瞅见骆元忠有些发红的眼眶,梗着脖子咽下原本要说的话。 骆元忠看着他表情扭曲的滑稽模样,即便是心中沮丧委屈,也不禁被逗得弯起了眉眼。 “……我……你笑什么?!”秦淮正打算喝止骆元忠不许笑,却忽然感觉胳膊上一阵钝痛,痛呼出声。 紧接着浅色缎面衣衫上就被晕满了墨汁,甚至连下巴上都被溅上了一道,冰凉湿腻。 听见响动转过来的人一起愣住。 夫子一只脚刚迈进学舍,刺耳的怒吼响起:“死瘸子,你干什么!”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坐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姜敏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自己的桌面:“手滑,别哭,大不了我再送你一件。” 骆元忠在惊愕中听见这句话,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第 6 章 “你们别拉着我!”秦淮气的一脚踹上姜敏的书桌,“嘶!” 秦淮板着脚金鸡独立,羞愤交加。 围过来的其他人看看纹丝不动的书桌,又看看痛的全身发抖的秦淮:“……” 缓过劲儿,秦淮滚着泪花扯嗓子喊人:“来人!给小爷把这个瘸子拖出去!还有这桌子,给小爷劈了当柴烧!” 边嚷嚷边蹦着往前跳两步,墨渍甩得其他人退避三舍。 骆元忠原本还在寻思姜敏那句话,但桌上的东西被秦淮用力扫过来时,她本能地探身拦在姜敏身前。 秦淮被气昏了头谁也顾不上,等曲娉婷过来拥住骆元忠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一眼瞅见了姜敏淬着寒霜的眼。 “都住手!这里是学堂,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夫子没料到眨眼间发生这么大变故:“动辄伤人,可还有丝毫同窗之谊?来人,快叫大夫!” 曲家表小姐,来族学第二天就伤了额头,这若是留了疤,只怕曲家不会善罢甘休。 曲娉婷用帕子护着骆元忠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