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回来。” 凌砚松开手,姜也转身就慢吞吞往外走,餐厅里的气味馨香,灯光莹煌,她的步子很慢。 脑子里倏然闪过一组画面,应该是某次他们来这里约会,窗外晚霞满天,而她也同样经过这里去洗手间,却无意间瞥见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虹桥,延伸在雨后的天幕上,那种偶然窥见的美丽最令人心惊,像是只为了他们两个而来。 当时的他们一定是最幸福的。 没有算计痛苦,家人健在,爱人也在身边,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繁忙乏味的工作和今天晚上吃什么。 可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两鬓苍苍十指黑,人生满目疮痍。 窗外月光朦胧,四周黑黢黢的。她的心就像这月相,此刻在现实巨大的引力之下,展现出真正的阴暗绝望来。 今天的餐厅没有其他客人,洗手间空旷得有回音。姜也看着这里唯一一扇可以洞开的窗户,迟疑地走了过去。 “咔嗒”一声,她推开了窗户。 夜风徐徐而来,远处灯火连片,织成点点星海,近看却只有黑黢黢的一片夜色,如果从这里不小心掉下去,应该砸不到无辜路人,但却要麻烦其他人来清理她迸溅的脑浆。 眼睛涌现一股酸意,她却不由想到,姜女士死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一定很痛,大概跟从这里坠落一样痛苦。 本来病痛已经将她折磨得形容枯槁,却还要在带着对生的渴望的路上,突然遭逢大难。如果当时没有发生车祸,她或许已经治愈,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姜女士一生坎坷,善良豁达,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却总是被人利用、吸血,而最终直接害死她的,竟然是她姜也。太荒谬了。 这要怎么讨说法呢? 向谁要说法? 魏长音和姜广林都在局子里蹲着了,那还能怪谁呢? 夜风吹拂,窗外一枝斜欹的绿萝藤蔓悄然探进窗棂,姜也抬腕,拨了拨那舞动的嫩叶。 然后她走到清洁工具间,拿出一只红色的清洁桶,倒扣着踩上去,往窗户上爬。 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她试了几次也摘不下来,其实停在这里就很好,今天她充分感受到了幸福。 原谅她吧,谁都比她更勇敢,谁都比她更坚强,她太想妈妈了。只要清醒地活着她就会一直想,如果当时没有开车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看到那条消息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跟姜广林吵架就好了,甚至,如果她没有得知这一切就好了,如果一切不存在就好了…… 一只脚已经撑在了窗户上,她借力往上,眼前却掠过视频里姜女士的脸。 她还记得她说,“这辈子我们做母女,我心里特别高兴……生病之后,很多事情我都豁然开朗了,你也学学,这样活得轻松。” “可是妈妈,这件事我永远也没办法释怀。凌砚一辈子还很长,一定还有精彩人生还能找到新人,可是我却永远没有你了,只要一想到你的死是我促成的,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眼前一片模糊,夜风呼啸,带着秋日的冷意。 姜也躬身站在窗户上往下看,视野里一片深邃的黑,下面是一片空的广场,掉下去也不会伤及无辜,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闭上眼,正欲纵身一跃,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大叫。 “啊哟!天哪——” 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腿一抖,她艰难扭身回头看过去,那大概是个保洁阿姨,手里拿着拖把,正将清洁工具间的门轻轻合上。 “姑娘,你别做傻事。”她口音不像本地人,说着也不敢靠近,只满面骇然地望着。 姜也回头不再看她,声音很轻:“不要管,赶紧走,小心血崩你一脸。” 有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人大概是走了。 “小也。” 姜也闻声微微睁大眼,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仿佛一束光,要穿过肉身,将她钉牢在那里。 她握紧了窗框,心里一空,眼里却有不断的热意涌出来。 “之前你总是问我关于你的事,我每次都回避,从来不告诉你真正的答案。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又全告诉你了吗?” 姜也微讶,想了片刻,才缓缓转动脖子,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通了。” 凌砚的声音有种出人意表的淡然,姜也更讶异,竖起耳朵,稍稍侧首看向他。 却见他正目光深邃地看过来,这个人从眉到眼再到喉结,都连缀着完美的线条。身上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他这样面无表情往那门口一站,连四周煌煌的背景都黯淡了下来。 “想通什么了?” 凌砚向她走了两步,面无表情,更像是在为某种疯狂作序。 “如果留不住你,我就和你一起去。” 姜也浑身一僵,用力握住了窗户框,仿佛有寒流涌入胸臆,将她顷刻间冻住。她手指抽搐,浑身肌肉也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忍不住疾言厉色道:“你疯了?” 第七十二章:想我了? 被凌砚抱下窗台之时,姜也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些从前没有的记忆片段。 是她躺在床上,头顶昏黄的灯光接触不良,滋啦滋啦地明明灭灭。就像她的身体一样,出现了各种故障。 那时,她的状态非常糟糕,一张脸惨白得仿佛过曝,不吃不喝也不讲话,整个人畏光又畏风,拱在被窝里可以一天不动弹。 她就那么躺着,似睡非睡,搁在一旁的手机却总是隔不久就亮起来,有时候是凌砚打来的电话,有时候是他发来的消息,她基本不看。 然后每天都会在凌砚下班后准时见到他,他会拽她起来吃饭、散步,打一会儿游戏。 即便姜也做什么也没劲,迟钝地连话也不接,可每一天凌砚都会捧着她的脸,夸她今天气色真不错,问她晚饭味道怎么样?明天想去哪里走走?诊疗笔记的内容准备写些什么? 和她聊工作聊同事,聊他们的未来和过去,给她买衣服买包包买漂亮的首饰,他渴望用一切闪亮的东西去装点她枯败下去的生命。 他把没有回应的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几乎没得到什么正向反馈,却依然带着那种亮而润的眼神,和每一刻都想寻死的姜也碰碰头。 姜也还看见他某次带了只小猫来陪她,小猫在家里到处嗅嗅嗅,翻出肚皮让她摸,还呼噜呼噜叫得像拖拉机,当时的阳光很好,她忽而一笑,抬眼就看见凌砚瞬间动容的、伤心欲绝的精彩表情。 真奇怪。 这一瞬的姜也忽然想,当时的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每天带着笑对她说那些话的呢?当时的自己一定也是因为他,才一次次从楼顶退了回来。 那一幕幕回忆所蕴含的心碎就像没有开过刃的刀,看起来很钝,可只需轻轻划过她,就能把她砍得鲜血迸溅。 姜也又想起他刚刚说的那番话。 “如果还能轻易爱另一个人,那我一定会感到很轻松,因为我就不用那么费尽心思留住你,纠缠你。可是不会有了,所以要是留不住你,我就和你一起去。” “跟姜女士的死因没关系。” “不,不是愧疚,跟其他任何因素都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权衡结果,我们不是订婚了吗?刚订婚哪有分开的道理。你不用顾及我,你跳下去我马上就来陪你。” 姜也尤记得蹲在窗台上的自己血都凉了,很奇怪,那时候的情绪明明是激动震惊又骇然的,可却能清晰记得他淡然含笑的表情,像一组定格的画面烙印在心里——那是一种浓烈的赴死决心,她对那种表情再熟悉不过。 即便她知道凌砚是在以退为进,是恐吓她,是拿捏她,可她没有办法不相信、不担心。 一想到他要跟着她做出这种事情,她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痉挛,瞳孔都跟着震颤。 于是她泄气似的哭着抓紧窗户框,语无伦次地规劝,继而骂他,然后被他从容地抱了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她盯着车窗玻璃上飞逝而过的夜景,自然而然地想到,或许过去许许多多的时刻,她都是这样打消了去死的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