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让我的灵魂受到极大震撼。我太想把她画下来了。 于是我就坐到画板前,直接在黑暗中,借着外面烟花忽明忽暗的光亮,开始画。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听见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以及重物落地声。 我才猛然反应过来。 凶手在阳台! 阳台是没有封的,只有镂空的栏杆。阳台到室内的门也没有锁。 楼上的男人,跳到了我的阳台。 随后走到了客厅。 公寓太小,我做不了任何抗争。 我像被定住了一般,僵直着坐在那里,感受着森冷的气息步步逼近。 突然间,一只手攥住了我的喉咙。 8. 「然后呢?」陆泽铭急切追问。 我继续讲述:「『下雪了。』陈岭说,『栏杆上落了雪,除了你挡住的部分。』他冷笑着,手开始用劲,那种窒息感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明白了,他从楼上往下看,只有你的阳台栏杆上有一段没有积雪。因为你目击时是半身仰靠在栏杆上,把那块雪蹭掉了。」陆泽铭了然道。 「是的,所以他笃定是我,就直接找上门来。」 「然后呢?他掐住了你的脖子,濒死时刻你说了什么?」 「我的脖子快被掐断了,头脑却忽然冷静下来。——我说了什么,你想不到吗?」 陆泽铭摇摇头,「想不到,你说那句话是个预言。」 「准确地说,我说了两句,头一句让他松开了我,后一句让他放了我。后一句才是预言。」 「我真的想不到。」 我点点头,「好吧,你之前说,我是清醒的利己主义者,我深以为然。『利己』这不用说了,关键是『清醒』。」 「别卖关子了。」 「人不可能凭空利己。任何交易都是对等的,要利己就得利人,比如说这次访谈,我想得到陆记者你的故事,就得让你得到我的故事;同样的,要阻止他人不利我,我就得不利他。陈岭攥住我脖子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这是一笔关于人命的交易,他想取我性命,我就得让他知道取我性命有代价。」 陆泽铭若有所思,「可你不是忘了报警吗,他哪来的代价?」 我说:「是啊,所以我得想办法弥补这个过失。」 「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无奈道,「现在我以陈岭为例。之前我说过陈岭很聪明,聪明到毫无人性,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是更加清醒、聪明、毫无人性的利己主义者,更明白交易的本质。他的童年事迹你也了解过,他曾经和母亲一起被歹人绑架,母亲娘家穷困没什么钱,于是他母亲被撕票了。」 「是的。——等等,我好像意识到不对了。既然拿不到钱要撕票,为什么唯独将他母亲撕票,而放了他?」 「这正是问题所在。」我说道,「因为杀他母亲的不是歹人,而是陈岭自己。」 「什么?!」 「没钱赎身,歹人不可能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没有哪个坏人会相信『我绝对不会报警』这种空口无凭的保证。 「所以陈岭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让歹人录下了他弑母的罪证,进行了一场关于人命的交易。双方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甚至陈岭犯的罪还更严重,歹人这才能相信陈岭绝对不会告发他,而后放了陈岭。」 陆泽铭瞠目结舌:「……确实、确实是有这样的手段,但我真没想到他能如此冷血,果然是变态杀人魔。那么,难道你也……」 「我没有,当时就我和陈岭两个人,我能杀谁?我只能利用之前的错误,赌一把。」 陆泽铭问:「是指报警吗?」 我点头,「嗯。他攥住我的脖子时,我拼尽全力问他『我为什么不报警?』,然后我指给他看,不远处就是座机电话。」 陆泽铭皱眉道:「你问他有什么用,难道他能相信你不报警是想包庇他这种鬼话?」 我说:「当然不是,换个角度想。一个人目击杀人现场,暂时安全后不报警,有多大概率是像我这样精神不正常,一心想着把楼上女人的尸体画下来,而忘记报警这回事的?」 「这概率确实很低。」 我点点头,「所以我利用这次错误,向陈岭撒了一个谎—— 「不报警是因为不能报警,是因为我不能和警察有牵连。我告诉他,我是通缉犯,警察正在追捕我。 「他杀过人,我也一样,我不可能会去报警。我们互相掌握对方的把柄,如此我们都不会供出对方,他也就没必要杀我灭口。杀了我反而更麻烦,因为我已经在警方通缉名单里了,他还暂时安全,没必要和我牵扯上。」 「……原来如此。」陆泽铭仍然不解,「可你这个和陈岭被绑架不同,你是空口无凭。他凭什么就会相信你是通缉犯,只凭你不报警就可以完全相信吗?」 「他确实可以不相信,但不杀我的好处总是多于坏处的。 「看见女尸后,我为了假装家里没人,冲进屋子关了灯,画画时也没开,他闯进来时也蒙了脸,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那个年代各种技术侦查手段都不成熟,很多都是靠证人指认。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就只要把我捆了或者打晕,再跑路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冒险的,我确实是赌了一把,还赌对了。他不光放了我,还跟我讲了他以前被绑架的事。 「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对我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陆泽铭神情有些古怪,「好吧,惺惺相惜……你和陈岭惺惺相惜……」 我说:「是啊。哈哈。」 「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等等,我好像遗漏了什么,让我想想……」 陆泽铭的目光游移起来。 「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我关切道。 「确实不舒服,差不多半个小时前就有了。」 陆泽铭用力闭了闭眼睛。 「什么感觉?」 「身体没力气,头也晕,怎么……」 陆泽铭猛然抬眼,死死瞪着我。 桌上的水杯被打落在地。 9. 「只是一些镇静催眠类的药物。」我从旁边拿了一条绳子,「是我的常用药。当然这个剂量我已经耐受了,对你影响比较大罢了。」 「你想做什么……」陆泽铭努力抑制住困意,撑着桌子缓缓站起,又摔倒在地。 「我来提醒你,你遗漏了什么。」我起身,走到他旁边蹲下,「是预言。」 「『我是通缉犯』,这是一句预言。跨越近二十年,当年的预言如今即将成真了。」 「为什么……」陆泽铭的眼中满是恐惧。 我将绳子缓缓绕过他的脖颈。 「遭遇陈岭,对常人来说,或许是噩运,但对我来说,却是恩赐,是上帝对我这种没有天赋的人的恩赐。」 绳子在颈后交叉,陆泽铭挣扎着想往门口爬。 「他让我明白,我不是真的没有天赋,只是天赋的开关和常人不同。」 绳子开始收紧。 「我最好的作品,即是出道作品《女神》,画的正是那一年除夕,楼上的女人向下垂落的尸体。我带着那幅画去见美院老师,他真的被打动了,他看着那幅画感叹『是爱情啊』,随后就免了我的学费让我去上课。」 「可是我后来再也没能画出好作品。」 绳子收紧,陆泽铭感到灭顶的窒息。Уȥ 「我不断回忆当年画《女神》时的心理状态,紧张,刺激,亢奋,心外无物。——只要让心理状态变成这样,我就能画好画。 「这些年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酗酒,飙车,甚至嗑药,我的精神被无度地放纵摧残得破败不堪。可是无论我怎么折腾自己,我都无法达到我想要的那个状态 「多年来所有失败的尝试,都在不断向我证明——只有死亡,只有亲眼目睹人类的死亡,才可以。」 绳子继续收紧。陆泽铭痛苦地半仰起上半身,向上伸手,渴求某种无形的庇护。 我赞许道:「——很好,这种姿势,就要这种姿势。请你再维持一会儿。 「十八年前遇到陈岭行凶,是幸运的,我因此造就了《女神》。人的一生有多大概率会偶遇杀人犯,又有多大概率亲眼见到杀人犯所杀的人? 「可遇而不可求。人不可能总有这种邪门的好运气,一生一次足矣。还想要,就得自己主动争取。 「这些年,我一直在忍受平庸的痛苦,也一直在克制杀人的欲望。前者最终还是战胜了后者。陈岭落网了,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不能再被动等待,不能再仰赖他人相助,我只能自己动手,主动创造人类的死亡。」 绳子深深勒进皮肉。 「我知道一旦动手就意味着沦陷,意味着我职业生涯的终结。但这是圆满的终结,比无望而无谓的存续更有意义。 「太痛苦了——我怎能接受曾画出《女神》的我,永远平庸下去。我接受不了,这十几年,我就是一具行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