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前阵子一直在酗酒,整夜整夜地喝,神经被麻痹了。」 我顿时心慌意乱,他急忙说:「你放心,我昨晚没喝,昨晚听到你说要见我后,我立刻克制住酒瘾,现在我的血是干净的,不含酒精。」 他认真地给我解释,捕捉我的眼神,我转头看向车窗外:「为什么不让司机来开车?」 安静良久,他说:「我想跟你单独待着。」 我攥紧了自己的手。 他什么意思呢?想要挽回我吗?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的心彻底破碎了。 在谭明玥母亲灵堂上跪下的那一刻,我听见的不是雪落的声音,是我心碎的声音。 碎如残雪。 16. 到达医院后,我独自一人走进住院部。 爸妈不在病房里,只有迟明轩躺在床上打游戏。 他见到我后很惊讶:「你这段时间出去旅游了?一直没见你。」 「没有,但过段时间我会去。」 「去哪?」迟明轩一听旅游就来了精神:「周泓屹跟你一起?」 我静默片刻,告诉他:「我跟他分手了,以后每个月不会再有 3 万块钱了。」 迟明轩立刻说:「不行!」 我冷声道:「行或不行轮到你来决定,我是你姐,不是你的提款机,我有自己的人生,不可能永远被你们绑架。」 迟明轩嚷嚷道:「我是你弟!法律规定了,如果父母无抚养能力,那么姐姐对弟弟有抚养义务!必须履行!必须给钱!」 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啊,你去告我吧,你信不信,法院判决的结果最多是让我一个月出 3000 块钱。」 迟明轩意识到我意已决,跳起来质问我:「你怎么这么笨!周泓屹那么有钱的一棵摇钱树,你怎么就不能抓牢?」 我冷笑:「你有本事你去抓牢,你让他包养你。」 迟明轩的大吼:「哦你还是觉得跟他在一块儿委屈你了是吧!你觉得自己不该被包养?姐你当我傻呐?Ӱƶ 咱妈早就告诉我了,你早就暗恋周泓屹,你想他想得不行!你卖身给我治病只是个幌子!其实你早就想跟他了对不对!还想装成身不由己,还想当着婊子立个牌坊……」 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迟明轩,你已经超过 18 周岁了,我对你再也没有任何抚养义务,我跟你从此以后断绝姐弟关系,你别想再问我要到半分钱。」 我打开病房的门,意外看到周泓屹就站在门外。 他偷听我们的对话,不知道听了多久。 此时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问我:「清漪,你……你以前暗恋过我?」 17. 「没有,从来没有。」 我快步离开走廊,可恰好迎面碰上父母。 他们看见我,如同猫见了耗子,立刻两眼放光。 「漪漪你去哪儿了?你好久没回来看我们了……」 我妈看见我身后的周泓屹,脸色一僵。 「你们,你们这是……」 「妈,我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出国了,以后很可能不再回来,你跟我爸以后自己保重身体。」 我爸瞪大眼睛:「漪漪,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们了,你以后不给我们养老了?」 我爸总是一惊一乍,涵养功夫很差,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 不如我妈会装,亲热地拉着我手臂:「走走走,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正好今天给明轩做了鸡汤,你也来一起喝一点。」 「我不去了,妈,我就是来道别的。」 我妈瞪起眼,她曾经是教导主任,余威仍在。 但现在我比她个子高出很多,俯视她皱眉瞪眼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母女做到这份上,再也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我花了多少钱!花费了多少精力!现在你翅膀硬了!想飞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是的,妈,因为你不配当妈,做你的女儿,我觉得很累,我无数次想过去死,如果有来世,我绝对不要投胎到你家。」ӱƵ 我妈扬手一个大耳刮子要扇到我脸上,周泓屹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他缓慢而威正地说:「老师,别再丢人现眼了。」 18. 我妈最怕听到「老师」二字。 因为她曾经以身为教导主任为荣,以动用权力压迫学生为乐,她自以为干得很好,结果却被学生家长联名搞到教育局,逼迫她辞职。 她被揭了伤疤,立刻情绪失控,开始大骂我:「都怪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要是大学学个好专业出来当老板赚大钱,我们现在用得着受罪吗?」 这种话我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她一旦烦躁就会骂我,骂我不能挣钱,骂我不能买房…… 我因为听得多了,觉得不痛不痒。 周泓屹却开始发飙,说起来,今天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我妈骂我的场面。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配当一个母亲吗?从你见到她到现在,你没问过一句她过得好不好,她在外面没有受累,你只想着钱钱钱,你满脑子都是坑她的钱!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累?她压力太大在看心理医生,她蜗居在小房间里每天熬夜写东西,我站在街对过经常看到她凌晨两点才熄灯。 而你们,待业在家快活,把儿子喂得肥头大耳,三张嘴全靠她一个人来喂……」 我妈大吼:「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周泓屹冷笑:「不要我管,估计每个月 3 万块钱你们倒是拿得痛快,我告诉你们,从下个月起,再也不会有了,这三万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清漪和你们再无关系。」 他将银行卡扔到地上。 走廊尽头涌进几个高大男子,身着西装,眼神不善,盯着我父母。 周泓屹拉住我的手:「我再重申一遍,拿了这次钱,以后不要再找清漪要钱,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 19. 我任由他拉着我走出病房。 在对抗我父母这件事上,他帮了我,他是我暂时的同盟。 出去后我才和他争辩。 「那 3 万块钱……」 他打断我的话:「你上个月 20 号离开我,今天正好也是 20 号,余下的 10 天你继续和我在一起,补全那一个月,这 3 万块钱就当是那一个月的工资,可以吗?」 我不愿意,我赔了他这钱也不会到我手里,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周泓屹求我:「10 天,只有 10 天而已,我保证这 10 天之后不再打扰你,我送你出国,你的父母不会再找到你。」 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我仰头看到梅花,医院散步区的一株梅,星星点点的绯红,穿过花间的空气,稀薄而清透。 「何归衍的诊所……」 「我放手,我不会再逼他了,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哪怕只有十天。」 我恨他吗?恨。 灵堂的那一跪之后,我从未淡忘过恨。 我还爱他吗?我轻轻问自己。 不知道。 所有的爱与恨,都应该有终结章。 我说:「好。」 20. 依旧是同床共眠,不过没了亲密接触。 周泓屹知道我现在排斥他,生理上、心理上都是,所以他不碰我。 他的衣帽间在别墅二楼,每天起床后我为他拿出。昨晚选好的西装和衬衫。 然后去配饰区挑腕表、袖扣和领带。 我们在最后的日子里,模拟了前面五年的每一天。 他只需一个眼神,我便知道他今天挑中了哪件。 只需我一个抬眸,他便知道该仰起头,让我系领带,或抬起手,让我扣袖口。 落地窗外绿意森森,随风荡出的影,落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也是淡绿的。 镜中的他穿炭灰色西装,我穿蜜桃色吊带裙。 此时我们之间的气氛和睦温柔,真像一对夫妻。 但不是,只是暂时情人而已。 或者连情人都算不上,我们之间的仇恨,远远大过于爱意。 他说:「后天我要去匈牙利谈生意,你陪我好吗?」 「去几天?」 「两周。」 我说:「我跟你只有五天了。」 周泓屹深邃的眼,这一刻静定又哀伤,他说:「我知道,我会提前给你买返程的机票。」 21. 他去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谈生意。 因为只有最后五天了,他让我一刻也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他谈生意,我就当助理,坐在他右后方。 其实漫长的国际会议里,他全神贯注,根本来不及回头看我一眼,但他坚持要我到场。 「只要我知道你在我附近,我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够了。」 欧洲的阳光似乎比国内北方更薄。 透过阴云笼罩在他身上,在他的轮廓上点缀绒绒金芒,他脊背笔挺,后影也是清俊的,有金石不渝的质感。 既像他钟爱的毛绒玩具,也像他珍爱的黑胶唱片。 我会想,这就是最后了吗? 他在我脑海里的最后印象,就是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