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月子期间丰腴了许多,爹爹倒像是进了诏狱一趟似的,偏他还傻傻地乐。 他衣不解带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照顾了娘亲那么久,比谁都清楚月子期间的事情,他是故意说出那些话折磨公主。 他知道公主出身高贵,所以才要这样践踏她的自尊,让她发疯、让她难受、让她羞耻。 娘亲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两个月大的孩子,不知男女。 公主曾恐吓娘亲,这个孩子不会活过三个月。 嗯,三个月。 15 两个月后,公主出了月子,又恢复了生龙活虎、惹人厌烦的模样。 她给京城内有名有姓的官员家里都发了请柬,府内大摆宴席庆祝她的儿子被立为世子。 爹爹平乱后,就被陛下封王了。 如今兵权在握,爹爹是真的权倾天下了,公主享受着各位官眷的恭维声庆贺声。 她要把大婚那日她没有得到的祝贺和关注,今日一并拿回来。 「还是公主有眼光,状元公就是前途无量。」 「难怪公主当时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原来是早就知道王爷日后要做权臣了啊。」 公主挺直了腰,仰起头颅,骄傲地笑了:「当初殿试之后,钦天监和国师便接连预言裴钰日后会是万人之上的权臣,更是会名垂青史,受后世万人敬仰,这样的人中龙凤,自然只有本公主这样的人配得上,那个贱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何况整个上京的男儿加起来,又有谁能生得比我夫君还俊美呢,百年后,本公主的名字会永远与他捆绑在一起,后人会一起赞颂我们,我们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周围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藏在柱子后面,浑身冰凉地坐在了地上。 原来,这样大张旗鼓地逼死娘亲,不准爹爹辞官的奏请,竟然只是因为一则预言啊。 这样一则虚无缥缈的预言,居然要了娘亲的命,居然让爹爹彻底疯魔,自此人不人鬼不鬼。 原来只是一则预言啊!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荒谬。 也不知道刚才公主的话若是传到爹爹耳朵中,爹爹又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爹爹只怕是要疯得更狠了。 16 宴饮进行到一半,放在公主一旁躺着的孩子的摇篮突然断裂,篮子翻了起来,孩子摔在了地上,顺着阶梯朝下滚去,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直到孩子滚入了湖里。 上一秒公主是怎样志得意满,此时的她便是多么崩溃绝望。 她嘶吼的声音响彻云霄,我从柱子后走出来,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我看着她与当年娘亲去世时的我重合,她痛苦惨白的脸色与我当初相同,嘶喊的哭声也是一样,就连跌跌撞撞跑着扑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都和我如出一辙。 谁说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的,你瞧,她不是和我感同身受了吗? 我的丧母之痛,她的丧子之痛。 她在我生辰那日害死了我的娘亲,我便在她最开心的这日要了他儿子的命。 刚好不到三个月,给我娘亲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抵命了。 她要和我一样痛,才算偿还。 我突然理解了爹爹,一下子把人杀了有什么好的。 像公主这种高高在上、视人命为草芥的上位者,就该让她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一点点尝够自己谈笑之间加在别人身上的痛,才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 17 公主的精神很差,自从孩子死后,她就不太正常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枕头赤着脚到处走。 只有见到爹爹的时候,她才会安静下来。 爹爹喂她吃饭,她吃着吃着就开始崩溃地哭起来,跟爹爹认错。 她说是她想沾大公主的嫡子的福气才借来了那个摇篮,她不知道里面已经被虫蛀空了。 爹爹安慰她说没事,孩子总是会再有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倒在爹爹身上抽噎:「裴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你高中状元的时候,你打马游街,春风得意,我表哥中了榜眼,他邀你去酒楼吃饭,你却说要回去给娘子熬汤,娘子若是午睡起来见不到你会害怕。」 「表哥把这话当笑谈给我讲,可我却记在了心里,那天夜里我做梦,梦见我是你的娘子,你为我熬汤,哄我睡觉,同我画眉西窗,与我赌书泼茶,我真想死在那个梦里,再也不醒过来。」 「我母后是高门嫡女,从小就被教导要端庄大度,她入宫之后,就是皇后,母后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她没有父皇那些妃子懂得迎合父皇,她是国母,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宽容大度,不能善妒,于是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夫君整夜整夜宿在别的女子的床上,而她只会在床前抱着我哭,她哭啊哭啊,哭得我好烦好烦,我那时候发誓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顶顶好的夫君,对我好,宠着我,一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做母后那样的失败者,那样退让的失败者!」 「父皇膝下的孩子很多,每年都有新出来的。我到八岁的时候,父皇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我在宫里生活,母后就是一尊菩萨,不知道斗,不知道狠!她只知道等!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抢!父皇的宠爱要抢,不抢就没有公主的体面,宫内的姊妹兄弟都是披着血脉亲情的仇人,我们互相争斗,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只是为了活着,活成公主活成主子该有的样子而已。」 「我知道你怨我,可裴郎,我是真的爱慕你。」 「母后自己的爱情都一团糟,她又能教我什么呢?这些年,宫内的斗争只教会了我去抢,你是我看上的,我是公主,你就该是我的不是吗?我给你下药也是为了让你乖乖从了我而已。」 「那个窈娘,她配不上你,钦天监也说了,我们才是最般配的,她那种低贱的人怎么会配得上你这样满腹经纶的状元郎呢?」 「她太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在宫里在京城里是活不久的。」 「主子就是主子,主子以下的人都不是人,她们的命还没我们的猫儿狗儿珍贵呢!裴郎,是你不听话,你太倔强了,你不该拒绝我的,我是公主啊,我是你们的主子啊……」 「裴郎,你别恨我,你爱我好不好,我们再要个孩子,我一定给你生个世子,你不要纳妾,我还年轻,我是长安第一美人,她们都没有我好看的……」 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地捧着爹爹的脸喃喃自语。 爹爹的手藏在袖口里,手指控制不住地战栗颤抖。 爹爹是在压抑,压抑自己想要一把掐死她的念头。 爹爹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压抑住心里翻滚的恨意,他眸色温和,唇边是柔柔的笑意:「好,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我不纳妾,我怎么会纳妾呢。」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他抬起公主的脸,缓缓道:「是呢,公主是长安第一美人,公主往日最爱的就是这张脸了,没人再比你更好看了……」 18 有爹爹的悉心照料,公主的病好了许多,半年后,她再次有孕。 这次有孕之后,公主收敛了不少,她不再出门,而是安静地待在房中,时常一个人抚摸着肚子发呆。 太医曾悄声和爹爹说,公主如今的状态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不能再刺激她了。 若是再刺激到她,只怕是药石无医,会彻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