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跟前,腿边裙子被捏的皱皱巴巴,望着他时红着眼圈,脸上被泪湿了大半。 贺禛轻叹:“不是与你说了没事,哭什么?” “你就稀得祝小娘子心疼你吧,别总想着哄她开心跟人逞强。” 贺娘子丝毫不给贺督主面子,一边在旁净手一边朝着祝南音说道:“他伤的不轻,腰间深的那一刀只差半寸就得要了他的命,那伤口挨着下肋须得好生静养,哪怕近来天气不算太热也得勤换药,否则起了脓症便是麻烦。” 她甩掉手上的水渍有些动气: “他早前就伤过身子不比常人,汤药断断续续喝了多年也未曾好透,我这个大夫说的话他向来是当作耳旁风的,要不是不小心欠过他人情,他这种病人我才懒得医治。” 管他死活! 祝南音只以为贺娘子是说贺禛受过宫刑不比常人,心口揪紧:“贺姊姊将伤药给我,我管着阿兄。” 贺娘子嗤道:“他惯来阳奉阴违,你能管才怪。” 贺禛闻言就瞪向贺娘子,还不待说话就觉衣袖被人牵住。 瞧着小姑娘眼睫湿濡濡的,那泪珠子挂在睫上泫然欲泣,他轻吁出喉间冷息,眼尾柔软了下来,满是无奈地妥协:“好,由你管。” “阿兄说话算数?” “算数。” 南音眼中水光潋动,牵着他袖子扭头看向贺娘子:“贺姊姊,我会看着阿兄,让他好生修养,他伤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便全与我说。” 贺娘子面露惊讶,她还是头一次见贺禛与人服软,这祝小娘子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贺娘子也并非是真不想替贺禛医治,她只是不喜他总不珍惜自己身子,而且她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一些,也知贺禛当年经历了多少,对他如今便也越发头疼。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管着这头犟驴,贺娘子哪有错过的。 她拉着祝南音走到一旁,就絮絮叨叨说着需要注意的地方,祝南音就仔仔细细地记着,一点点印在心里。 贺禛瞧见不远处小姑娘绷着小脸如同问询什么惊天大事,生怕错漏半点的样子,而自己竟是被当成了瓷娃娃般对待,他就忍不住扶额:“她这是逮住机会了,也不知跟南音说了多少。” 缙云低笑出声:“贺娘子也是担心督主,督主这次伤的有些重,不如这几日就留在府中好好养伤。” “枢密院里一大堆事,宫里也脱不得手,哪有功夫养伤。” 贺禛刚啐了一句,就见那边祝南音突然回头看过来,他话音一转:“不过多留在府里些时间倒也不是不行……” 他实在是怕了她的眼泪,大不了小管家婆睡着了再忙。 缙云见他难得认怂,忍不住就抿嘴偷笑。 贺禛低咳了声,抬头横了他一眼,待到收回目光之后才说起了正事:“今日在城外抓住的那几个人审的怎么样了?” 缙云笑容收敛:“都是死士,撬不开嘴。” 抓回去半道上就死了两个,另外两个虽然还活着,可舌头早就被人绞了,想问出东西几乎不可能。 贺禛早就想到能被派出在京郊动手的,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他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冷嗤了声:“陆崇远那老东西到底还是急了。” 缙云闻言惊诧:“督主是说今日行刺是陆家派来的?” 贺禛面色冷凝:“十之八九。” 先前漕粮贪污之事世家那边吃了大亏,陆崇远等人被他逼着自断其尾,前前后后损了南边至少六成的生意。 钱财扔了水里也就罢了,关键是世家多年经营的生意相继出事,别说是其他几家,就是陆家也有些遭受不住。 第95章赌命 早前他带人押送漕粮贪污罪证进京时,陆家就曾派人于落寒山截杀,那架势恨不得能将他留在了京外。 他带回京中的人折损了大半,他却全须全尾地回了京城,还带了个疯疯癫癫却足以致命的证人蔡奇回来。 贺禛与世家,与陆崇远之间早就已撕扯了数日,世家恨他入骨,得知那蔡奇疯症好转又哪能坐得住。 今日故意投拜帖入积云巷,看似是以陆崇远主动为饵诱他留于棠府,好能派人前往刺杀蔡奇,可实则真正的目的却是激他得了消息出城转移蔡奇。 他们派人刺杀蔡奇是假,想要他的命才是真的,为此不惜动用埋在枢密院中藏的那般深的探子。 只可惜他命大,第一刀虽猝不及防依旧被他躲了开来,第二刀刺出时,那探子的脑袋就已经飞了出去。 贺禛眉眼之中满是煞气:“陆崇远那个老家伙稳不住了,世家那边怕也乱了手脚,去跟冯秋荔说一声,让他去见见崔林。” “本督挨了一刀,他陆家不偿几条命给本督,休想安宁。” 缙云沉声道:“是。” 祝南音问完贺娘子回来时,就刚好听到“陆崇远”三个字,见缙云回话时满身杀气腾腾,一旁的贺禛脸上也带着戾色,她忍不住低声道:“是陆家伤的阿兄?” 缙云在旁开口:“不是陆崇远还有谁,督主昨夜得知他今日要来见您,后又被陆家借此设局,陆家以您和枢密院一位犯人为饵,设了好几重杀局,若非督主察觉不对提前寻了顾家主,怕是这一次还真就折在了城外。” 祝南音闻言心中顿冷:“他不是想来见我?” 贺禛知道她想岔了,开口安抚:“也并非不是想见你,陆家眼下首要的便是从你手里拿走的那些东西,也是想要息事宁人将皇后母子摘出去,他们诱我出京城,是防着我会借机生事,设局行刺则又是另外一重。” “陆崇远以为你先前所为是得我授意,无论我是死在了京郊,还是被困在城外回不来,都能让得你乱了方寸好能趁机逼你退让,只是他太过小看了铖王妃,也太过小看了你。” 陆崇远没想到他虽不在积云巷,傅老夫人她们却在。 他更没想到他们家小海棠早已今非昔比,哪怕没有他庇护,她也依旧不再是那个陆家能够随意拿捏的小女娘。 贺禛刚才已经从府中那些下人嘴里,知道祝南音是如何怼得陆家祖孙无言以对,他剑眸染着些笑:“陆崇远今日算计不成,你居功至伟。” 祝南音被夸了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意,反而只咬着嘴唇气得发抖。 她原以为自己那般教训陆执年,扫了陆家颜面就已经出了一口气,原以为只是恶言几句便已是厉害至极,可她却远远低估了陆家人的无耻。 一面看似为着皇后母子与她纠缠,一面竟是派人设伏刺杀阿兄。 祝南音心中发狠。 只是让陆执年名声尽毁,怎够偿还! 贺禛见她脸色发白杏眼里却全是阴霾,抬眼朝着缙云让他先行出去之后,才招了招手道:“过来。” 祝南音走到他身旁。 “在想什么?”贺禛问她。 祝南音低声道:“想让陆家给阿兄偿命。” 贺禛猝不及防被她这番大实话给逗笑,眼中涟漪荡开时,喉间溢出一串低笑声,却并没去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弯腰侧身在榻里抄起一物,随意递给了南音。 见小姑娘疑惑看他,他扬了扬手中之物:“看看。” 祝南音接过,打开只瞧了一眼里面写的东西就瞬时合上,蓦地抬头。 “阿兄…” 手里的东西格外烫手,哪怕只看了寥寥一两行却也知道这东西关乎什么。 她抬眼对上贺禛随意落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压迫感十足,忍不住小声说道:“阿兄是早就要动世家?” “不是我要动,是陛下。” 贺禛对于让祝南音紧张无比的东西,显得毫不在意,他只轻点了下桌面示意让她将其摊开。 那卷东西被在小桌上展开之后,贺禛才朝着祝南音道:“世家盘踞魏朝多年,胜于皇权,又根深蒂固,陛下想要铲除已非一日两日,只是他们与前朝后宫都牵扯太深,想要彻底清除非一夕之事。” “我与陆崇远为敌也有数年,朝堂之上针锋无数,可是能够让他铤而走险直接派人刺杀我却是寥寥无几,若非情形于世家不利,让他陡生危机,他是不会行此下策的。” 祝南音垂眼看着桌上的东西,瞧着上面勾勒出来的世家关系,她轻咬了咬了嘴唇问道:“是因为先前漕粮的事情,还有我闹出的事?” 贺禛点点头轻“嗯”看声:“是你乱了陆家大局,所以别自责,若非是你陆崇远也未必会自乱阵脚。” 祝南音满心郁怒被这一句话瞬间岔开,她瞧着身旁温和宽慰她的人,见他唇色有些苍白却还顾着她的心情,忍不住垂眸哝哝:“我不是小孩子,阿兄受伤做什么还来安慰我?” 贺禛笑了声:“也不全是安慰你,身处我这个位置,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与世家之间,与陆崇远他们本就是在彼此赌命,他们输了满门皆倾举族陪葬,我输了自然也要偿命。” “今日只是流了点血,不必难过,你该庆幸才是。” 祝南音听他轻描淡写说着朝中之事与生死,心中忍不住揪紧,也是头一次这般清楚明白朝权争斗的残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