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和活人的区别,顾危行最熟悉不过。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完全没有救治的必要了。 面部已经开始出现明显尸斑,可见死亡时间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以上。 “你看。”司徒毓递来一只小空瓶子,“床尾捡到的,气味不大对。” “生乌川的味道,是剧毒。” “被凶手毒死的?”她瞥了眼戴夫人,小声道。 第66章 哄一哄你,少卿大人 顾危行微微摇头,面色凝重地上前一步。 戴高仍是一副平躺的姿势,除了被褥微微凌乱外,在外人眼中,和熟睡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他的妻子早起,问他还想不想再吃点其他的好一起做,估计还不会这么早被发现异样。 顾危行明白,此刻的自己有些卑劣。 仗着那位年轻妇人的信任,打算假借查看情况为由,初步检验下尸首。 可他别无选择,如果不这么做,恐怕下一瞬现场将一片混乱,所有证据都会被无意中毁掉。 这种时候,死者的家属难以保持理智,往往更在意避免惊扰尸体,而不在意死因。 在司徒毓装模作样的遮掩下,顾危行探了口鼻、十指,脖颈以及天灵盖附近,每多探一步,眉头便收紧一分。 最后,他从戴高的衣襟内抽出封信。 信封上写着:爱妻收。 顾危行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 他没再多耽搁,以沉痛地语气,将噩耗宣布。 “抱歉,节哀。” 杂乱的脚步声,熟悉的恸哭,在身后响起。 顾危行逆着人流,缓缓地拾阶而下。 世人都道,大理寺有个断案如神的少卿大人。 可没人知道,每次遇到案件,他所求的从来不是最终的真相,而是能及时阻止惨剧的发生。 司徒毓望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心下莫名一动,她抬手屏退了黄蜂,只身跟上。 朝阳渐渐升起,洒在两人身上,拉下两道淡淡的阴影。 她的脚步很轻,走在后面几乎没有响动,始终保持着ᴶˢᴳ不近亦不远的距离。 在经过一片灌木丛时,司徒毓瞥见有细长的软草,便拔了几根。 青葱玉般的指尖十分灵活,鲜艳的碧绿也跟着飞舞起来。 当前方之人驻足时,她刚好完工。 “喏,送你。” 一只草编的小鸟蹲在掌心,体型胖胖地,显得有些呆头呆脑。 顾危行盯着这么个小玩意,眼眸微微瞠大。 “你的表情好生奇怪,正常人要么觉得好笑,要么惊讶,你这什么意思,很不喜欢?”司徒毓啧了声,“可我只会编这个。” “谁……教你的?” 她思考了会儿,耸耸肩:“不记得了,但那个人似乎说过,将不能表露的心事告诉小鸟,它会带着你所有的不开心飞远,这话现在听着幼稚,当时的我,好像还挺相信,刚巧想起,就拿这招来哄一哄你啰,少卿大人。” 他垂下眼睑,撇了撇唇角:“我没有……不开心。” “嗯。”她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小鸟,一边暗叹自己在手艺这方面还真是有天分,一边状似随口地问道,“那方不方便跟我说说,戴县令到底怎么回事?” 顾危行没打算刻意瞒着对方,坦言道:“自尽,没人害他,也没人逼迫他,毒药应该是一早就备好的,但做下此决定……恐怕是昨晚我离开之后。” “我预想过,他今天有可能反悔,却没想过他会自尽,一个人就算再有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如此脆弱?何况他如今拥有家人……” “家人……”话语倏地顿住,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司徒毓觑着他的表情,分析道:“你是说,有人用戴高的家人来威胁他?可这个人是谁呢?抓走小九,引我们至此,设局唤起戴高内心深处的恐惧,然后在他忍不住想要对你吐露心魔时,施以压力,逼他自尽了,这……这图啥呢,这不是闹着玩儿么!” 突然,手中的草编小鸟被拿走,修长的身影也自眼前一闪而过。 “走了,今晚有事要做。” “欸?” 按理说,病人都死了,顾危行等人也该出府了。 不过这种时候,根本没人有空注意他们的去留。 原先分来侍奉的几个家仆,均去前面帮忙,因此小院里算是空无他人,倒是方便。 虽然府内府外皆乱成了一锅粥,但死者为大,集所有人之力,傍晚时分,灵堂终于支了起来。 子夜时分,两道黑影摸上堂屋的房梁。 揭开瓦片,正下方即是木棺。 两排白烛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戴夫人搂着一双儿女跪在棺前,眼睛早就肿成了烂核桃。 “说什么只要你走了,我们娘儿仨便能过上安生日子了……往后我一个寡妇,还不被那些吃人的亲戚欺负死?你好狠的心哪……你让我怎么活,呜呜……” 声音渐渐孱弱,到底是哭累了。 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道:“夫人,您还是先带小姐和少爷去里屋躺会儿吧,身子为重,现如今这情况,您可不能倒下呀……” 司徒毓不禁伸出手,对着身边之人竖起大拇指。 厉害,这种时间都能掐得如此之准,这是访过多少人的灵堂了? 顾危行轻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多加注意,随后纵身跃下。 一个望风,一个开棺。 这便是他们今晚的要事。 沉重的棺盖被轻轻移开,以司徒毓的角度,恰巧与死者的脸面对面。 “……” 她面无表情地与之冷冷对视,真想将对方揪起来暴揍一顿。 死归死,能不能先把话说完? 真是浪费时间! 戴高已经换上寿衣,基本上没什么可验的地方了。 其实顾危行要验的,也不是躯体本身,而是陪葬物。 按照大夏的殉葬制度,棺木里会放一些死者生前最喜欢或者最重要的物品。 包括但不限于玉佩,金银饰品,文房四宝等等。 如果戴高有秘密,那就一定藏在这里。 果然是个粗俗之人。 翻来翻去,大多是些金银珠宝,不见半点文人的底蕴。 就在顾危行快要放弃之时,一个不起眼的东西突然撞入眼帘。 黑乎乎的小木牌,表面被盘得几乎包了浆。 他拿起,对着烛火细细打量。 背面隐约有几个字,但由于磨损严重,实在看不太清。 “啾啾。” 鸟鸣声,是约定的信号。 他一凛,不再停留,果断地把小牌子揣进袖袋,将一切恢复原状后,轻巧地攀上了房梁。 不远处,传来对话和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67章 我发现你其实挺温柔体贴的 屋内灯火昏暗,纸窗上投映出几颗凑在一起的脑袋。 “这玩意什么东西做的,真能洗得干净?” “若本宫没错看,应该是乌铁木。” “太、太子殿下,这很……很贵重吗?” “你们的腰牌若是拿出去当,就材质本身而言,大概值二两,它的话,估计最多二十文吧。” “确实不值钱。”顾危行盘洗过小木牌,用布巾仔细擦干,接着开始用墨汁填涂那些浅浅的笔画凹槽,“这种木料又沉又硬,一般人用不到,但有个地方,却应用得很广泛。” 说着,他铺开一张白宣,将木牌反扣。 须臾,两个字隐隐约约跃然纸上。 “青……口?”李落迟疑道。 “哟,识字挺多啊。”黄蜂嗤笑。 小太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是公主教得好……” “你们确定有青口这个地名?”司徒毓抱臂轻哼一声,“明明是清栖……” “箐西。” 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狼毫,加深了墨迹,顾危行一抖宣纸,沉声道:“箐西大牢,建于成庆十四年,闭于成庆十八年,关押过无数重犯要犯,曾是大夏史上最大的监牢,而乌铁木,正是官狱专用的木料。” “所以,那接下来,咱们该去哪儿?” “坪洲。” 近一个日夜的颠簸,隔天,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我记得,我们刚用过午膳不久。”司徒毓抬头望天,只觉得到处暗沉沉的,有种黄昏在即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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