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宁若我真回不来,我的孩儿,还有弟弟,就只能靠你了。” 陶贞琳泪水在眼里打转,她轻轻回抱住黎雲清。 “大姐,我会守着将军府,等你跟二哥回来。” 黎雲清松开手,朝她重重点头:“好。” 她猛地转身,跃马扬鞭,飞雪都仿佛都退避。 “黎家军,开征!” 甲胄撞击间声若惊雷,烈马追风时明月如钩。 黎雲清一骑当先,转瞬便破开风雪,融入雪夜。 鹅毛大雪飘扬,不多时便将雪地上那些离开的痕迹,尽数抹去。 陶贞琳望着前方,眼中泪无声的淌了满脸。 吴明上前一步,坚定开口:“二姑娘,他们定会平安归来。” 陶贞琳喃喃道:“一定会的。” 第8章 待她回到将军府,已是三更天。 陶贞琳看着空荡的府邸,再次转身回了祠堂。 祠堂上,祖宗牌位林立。 父亲黎佑,于大朔国二十一年,于北疆诸国死战,身陨! 母亲林徽,随军被俘,自刎于敌军阵前! 长兄黎承恒,于大朔国二十三年,抗击南桑侵境,身陨! 十万黎家军,至今唯余一万三千人! 她心口沉痛难忍,‘嘭’的一声,跪在灵牌前。 “不孝子孙在此叩求诸位先祖庇佑,护佑黎家血脉,护佑边境众将士,平安归来!” 她重重磕下头去,发出沉闷声响。 她曾听闻,只要叩首九百九十九个头,就能让神明听见自己的愿望。 祠堂内,她一句一句哀求,一下一下叩首。 待她停下时,正好磕了九百九十个头,额间一片血色夺目。 灵前石板,已然沾染鲜红。 陶贞琳撑着身子站起身,却脚下一错—— 咚! 供奉桌上的香炉,沉沉砸在地面上,犹如丧钟! 寒风从门缝透过,吹起层层余烬。 一瞬间,陶贞琳面如死灰,几乎是强按下不安将香炉归位。 还没回神,就听吴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姑娘,不好了!听闻摄政王下令,不许户部拨粮草军需给边境……” 话落,陶贞琳心一沉。 她强撑着不适,走出祠堂:“他如今在何处?” 见陶贞琳额上血痕,吴明怔了瞬才回。 “回二姑娘,摄政王这几日夜夜宿在烟花柳巷中,据传……他一直在找与周姑娘相似之人。” 陶贞琳静默一瞬,将心中刺痛压下。 “带我去,寻他。” 摄政王府。 陶贞琳跪在王府门口,雪在她肩头落了一层。 侍卫眼中闪过不忍:“黎姑娘,请回吧,王爷下过令,不见黎家任何人。” 陶贞琳眼神一黯,嘴角泛起苦涩。6 曾几何时,无论她何时出现在这里,姜慕修一定会见她。 他会急急将手炉往她手里塞:“天寒地冻,以后都该由我去寻你。” 可如今,哪怕她在风雪中苦等一夜,也得不到他一个侧目。 陶贞琳重重咳嗽两声,高声开口:“臣女请摄政王拨粮,支援边境!” 见劝不动,侍卫叹息一声,随她去了。 陶贞琳整整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 王府的门忽然打开。 姜慕修一身黑色狐裘,高冠束发走了出来。 陶贞琳眼神一亮,连忙开口:“摄政王,臣女求您派兵……” “事关朝政,轮不到你来教本王做事。”姜慕修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 姜慕修踏上马车时,望着雪地里的身影,以及她带血的额头,心底那抹不舒服却如细藤缠绕心头。 马车渐远,陶贞琳就这样顶着一张冻到惨白的脸,孤零零地跪在原地。 空气里,隐约飘来:“还请黎姑娘勿要纠缠本王,如此,只会徒增厌烦。” …… 吴明咬牙将陶贞琳扶起:“二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陶贞琳垂眸:“如今陛下龙体垂危,除了他,无人能救二哥和大姐。” “若连我都放弃了,还有谁会在乎哥哥他们?” 一连半月。 姜慕修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见陶贞琳,一盘糕点,一方砚台,一副名画,她仿佛不知疲倦的出现在他身边。 姜慕修有时会莫名心软,可念头一起,便头疼欲裂。 长此以往,心中只有烦躁。 与此同时,塞外边境。 烈风呼啸,却吹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 黑土遍地,枯草连天,却有两道身影,搀扶着立于天地之间。 黎长铮几乎成了个箭人,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他看向身侧的黎雲清,满眼痛色。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黎雲清扭头看他,胸前,一杆断裂的长枪,当胸穿过! 她哑着声开口:“我们、失信姝宁了……” 黎长铮头耷拉着,却没有回应。 黎雲清抬眸,看向金陵的方向,胸腔的苦涩比痛更难忍。 “原来,你真的会不管我……” 她觉得胸口处的疼好似少了许多,甚至也冷也感觉不到了。 黎雲清抬头,看着天纷飞的雪低声道:“长铮,你还记得……爹爹从小教我们的吗?” 黎长铮嘴角滴着血:“将军……视死如甘饴……” 黎雲清接道:“懔懔大节青史垂……”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威严的父亲,面带笑意和痛色朝他们走来。 黎雲清喃喃出声:“长铮,你看啊,爹爹,来接我们jsg了。” 腊月十七。 焦急的陶贞琳再次在长街上拦下了姜慕修的马车。 这次不等她开口,马车内便传出姜慕修狠厉冷然的声音。 “黎家女妄图干预政事,杖责二十!” 陶贞琳一怔,还未回神,就被侍卫按住。 “黎姑娘今日来的不是时候,王爷刚从护国寺为王妃祈福归来,得罪了。” 说完,他们就将陶贞琳被拖到了一边,开始杖责。 二十棍,棍棍到肉。 陶贞琳未痛呼一声,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紧的牙关打颤的声音。 她看向马车,却只看到车帘下,姜慕修那双冰冷的眼。 她的眼眶陡然湿润。 二十棍行完,陶贞琳疼的几乎起不来身,可仍旧咬着牙,一步步爬到马车前。 “求……摄政王,派兵支援边境!” 姜慕修眼底血色顿起,他字字诛心。 “可以,只要你跪在这里告诉这些百姓将军府杀害本王王妃,本王就应允你!” 陶贞琳僵住,喉间瞬间血气翻腾。 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扑跪在陶贞琳身前。 看着吴明满身狼狈,陶贞琳心底登时慌了。 “二姑娘,将军跟大姑娘,回来了!” 陶贞琳紧绷的心一松,却没看见马车内姜慕修眼底的那抹暗色。 她忍着撕心的疼,用力抓住吴明的手站起身来。 “他们都还好吗?我的伤,千万不要让……” 不想回头,就见两樽黑沉的棺木迎面而来,当头写着大大的黎字—— 第9章 长街之上,纸钱和雪花漫天飘扬。 两口黑棺并排而列,被身穿黑甲的黎家军紧紧围着。 那些兵士,站着的,断肢残臂,遍体鳞伤!躺着的,白布覆面,冰冷寂然! 那一面‘黎’字军旗,被人生生撕裂,只余半截,在半空飘扬! 目之所及,他们每个人脸上,是亲友离世的木然,是无声胜有声的哀切,是国未破家却已亡的悲恸! 陶贞琳只觉眼前一黑,浑身血液寸寸凝结。 她忍着疼推开吴明的手,浑浑噩噩朝他们走去。 “我二哥和大姐……在哪?” 鸦雀无声。 可陶贞琳分明看见那些铁骨铮铮汉子眼里的泪,一滴,一滴,砸落在雪地里! 她转头看向吴明:“你说!他们还在路上是不是?” 吴明哽咽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二姑娘!他们已经回来了,请您接他们回府吧!” 陶贞琳浑身一颤,却倔强的不肯回头。 直至,身后转来兵器零散的跪地声。 所有黎家军都跪了下去,悲声震天—— “请二姑娘,扶灵归家!” 陶贞琳沉默了许久后,才走向棺柩。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她看清了灵枢内的两人。 她意气风发的二哥,银甲破碎,万箭穿心; 她英姿飒爽的大姐,红妆染血,长枪透胸。 陶贞琳的泪仿佛再止不住,她颤手轻抚上黎雲清的脸,声如泣血。 “你不是说,姐夫会护着你吗?” “你不是答应,我守着将军府就能等到你们平安归来吗!” 她气血翻涌,泣不成声的哭喊:“姐姐,你怎么骗我——” 蓦的,她吐出一口鲜血,直直跪在灵枢前,再无意识。 “二姑娘!”8 陶贞琳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摆设。 她惊坐起来,凄厉的哀乐骤然入耳。 她朝外看,丧幡飘扬,满目皆白。 陶贞琳坐在那里,泪突然就滚落下来,她终究没求来他们的平安……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 “二姐,你醒了!” 陶贞琳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稚嫩少年通红着眼睛站在门口,手中端着汤药,双眼猩红。 她心一颤:“宁州?你不是在城外军营,怎么……”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黎宁州回来,自然是为了奔丧。 他快步进门,将药汤勺起,喂到陶贞琳嘴边:“二姐喝药,以后宁州会替二哥大姐照顾好你。” 闻言,陶贞琳心口仿佛有刀在狠搅。 黎家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