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寒凉,况青石本就是纳凉之物,单薄的衣衫挡不住严寒,凉意似是穿透了骨缝儿钉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孟宁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听见太监传信儿说皇上要来,欣贵妃嫌她碍眼,让她滚了。 她垂眸掩去心涩,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冷宫。 她虽养在欣贵妃膝下,但冷宫的一隅,才是她安歇之所。 深夜,风雪未停。 孟宁浑身滚烫,伺候她的宫女阿兰见她脸色不对,忙去请老太医。 然而半个时辰都不到,阿兰就独自回来了。 “太医说‘公主所用之药可解热毒’,公主,他这是什么意思啊?”阿兰看着孟宁眼底满是担心。 孟宁眼神一暗,知晓老太医是何意。 她先前服下的药本就是毒,以毒攻毒,很快会痊愈,只不过会受些苦罢了。 “没事,你下去歇息吧。” 孟宁打发走了阿兰,独自一人躺在冰凉的榻上。 冰天雪地,她身下只垫着一块不过半指厚的破烂夏席,没有一丝暖意。 孟宁迷蒙地半眯着眼,全身都好似被冻得麻木,仅存些许丝丝缕缕的痒痛,可偏生脑袋像是埋进沸水中,烫的她昏涨。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她与江泽洲相遇那天。 那日,江泽洲随萧父入宫,碰上了七岁且正与宫女争食的她。 在被宫女们围打下,江泽洲像是神仙一样出现救了她,给了她糕点,还让教她识字念书。 他就像一抹温暖的光,照进了她阴冷黑暗的心底,那一抹温暖,她记了十年。 可现在,那温暖要离开了。 积在眼眶中的泪终究是承受不住,堪堪落下。 孟宁以为自己还能陪江泽洲三个月,却不想先离开的,竟是他。 不过半月,江泽洲和七公主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孟宁想到自己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顿生了个想放肆一回的念头。 她要去找江泽洲。 思及之前他说的话,孟宁从柜中翻出不知放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是谁的一件旧袄套在身上。 一路逆风,雪落满头。 到了太学院,孟宁才知道江泽洲今日休沐。 她只好又去了太傅府。 之前孟宁来过太傅府几次,府门小厮知道她的身份,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拦。 孟宁轻车熟路地闯进书房,满身狼狈地望着正在看书的江泽洲:“先生,你要成婚了?” 江泽洲皱着眉,目光似寒风将她扫了一遍。 破袄长到脚踝,不知为何短了一截的袖口,原本苍白的脸此刻红的发紫…… 他的打量让孟宁有些无措,这是她唯一一件能让他满意的衣服了。 孟宁忙转移他的注意力,追问:“先生真的喜欢七姐吗?” 她看着江泽洲,心情复杂至极。 她既希望他说是,这样她还能在死前看到他迎娶心仪之人。 就像旁人说的,七姐是枝头凤,只有她才配得上江泽洲。 可又希望他否认,满足她心底里那一点点的奢望,奢望他会喜欢自己…… “臣的私事与公主无关,请公主回宫。” 然而江泽洲冷冷说完,就叫人将孟宁强带出了府外。 太傅府外。 孟宁呆呆地站在雪中,耳畔还回荡着江泽洲带刺的话。 她母妃早死,除了哥哥,这世上她在乎的只有他。 可他却说他的私事与她无关。 冷风似刀灌进喉咙,又化作铁爪狠狠锢住了心肺。 孟宁不停地咳嗽着,消瘦的身子缓缓蹲下,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落在了她脚边白雪里…… 第三章 冷宫兄妹 一夜风雪。 刚入卯时,江泽洲出府准备上朝。 然就见孟宁娇小的身影还立在门外。 孟宁在府外站了一夜,此刻见他出来,脚都没了知觉。 她想上前,却一下扑倒在了雪地中。 江泽洲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而后蹙眉将她扶起。 孟宁爬起来,笑了笑:“先生,你还是关心我的。” 江泽洲冷淡抽回手:“臣子本分。” 这样疏离的态度让孟宁的笑僵在了嘴角,心中才升起的热意又凉了下去。 不知何时起,江泽洲也渐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孟宁心底止不住的抽痛,可是又觉得本该如此。 她抬眸,忍不住又问:“先生,你是真心要娶七姐吗?” 江泽洲见她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眼神骤冷:“赐婚,是我亲求。” 孟宁眼眸一怔,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转身上了马车。 孟宁看着马车远去,声音轻不可闻:“也好,你得偿所愿,也好……” 马车越来越远,她心底的苦闷感却越来越深。 孟宁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如何回的宫,也不知如何走到她母妃的坟前。 雪地中一个隆起的小土包,便是她母妃云嫔的墓。 旁边,是一个新挖的土坑,那是她为自己所准备。 她们这些不受宠之人,在这宫中卑微到连死都没有人管,甚至于埋在冷宫中的荒地里,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合不合规矩。 “咚”的一声,孟宁跪了下来。 “母妃,不久后,女儿便能去陪您了。”孟宁哽咽着说着,朝着坟磕了一个头。 “这些年女儿能活,多亏哥哥护着。他为了我,弃文从武,甘愿成为五皇兄的影子,我啊,真是个累赘……” 孟宁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却引的喉间发痒,又咳了两声。 “母妃,女儿有一心仪之人,那人极好,好到女儿不知如何形容。只是他很快就要和七姐成婚了。” 孟宁声音渐渐低哑,透着无尽的落寞:“我总在想,若您还在,若我像七姐那样受父皇宠爱,哥哥是不是可以把酒临风,吟诗作对,我会不会也能成为阿煜的妻子?” 她说着,眼泪簌簌掉落。 可惜她不能,也配不上。 她现在只有哥哥和这条命,而这条命也不过两月余而已了。 冬风凛凛,许久,孟宁才起身:“母妃,等他和七姐成婚,哥哥战场归来替自己正名,女儿也能放心的去寻你。” 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撑到那时…… 两日后。 阿兰兴冲冲地跑进房,对正在发呆的孟宁叫着:“公主,六皇子回来了!” 无神的眼神瞬时有了神采,孟宁心中一喜,忙跑去了六皇子陵游所住的院里。 陵游所住院子是冷宫中最小的,而他的屋子也是院子里最破烂的一间。 孟宁站在门口,见陵游那高大的身影挤在破败窄小的房中收拾着,鼻尖微涩。 哥哥为她付出良多,但很快,他就能自由了! 孟宁正要过去,一股血腥味突然钻入鼻内,她心一颤,再细看,陵游背上满是血痕。 驼色夹袄几乎成了破布,点点沾血的棉絮裸露在外。 孟宁眼眶通红,又气的全身发颤。 这是刑罚司的鞭刑,可哥哥并未犯错,反而是得胜归来!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该这样的,若不是她…… 陵游似是听见了孟宁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薄被转身走到她面前。 背上的伤口痛的他脸色发白,然他还是扬起笑脸,从怀里掏出一被手帕包的严实的方物。 “瞧,这是哥给你买的胭脂,可喜欢?” 孟宁愣在原地,目光怔怔地看着陵游苍白的笑,嗓子干涩,除了满心的哀戚,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四章 操持婚事 孟宁冲上前紧紧抱住陵游,哑声道:“谢谢哥哥!” 如果不是为了她,陵游也不会主动提出日后替欣贵妃儿子承受一切刑罚,甚至替他上战场杀敌,功劳归贵妃儿子,刑罚他一身全担! 她不想再做他的累赘了。 陵游却不知孟宁心中所想,只当她见他回来太激动,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忽想起回京就听到的消息,他试探问:“我听闻二月十八,江泽洲要迎娶宛瑶,你……怎么看?” 孟宁身子一僵,缓缓退离,强撑笑道:“先生喜欢七姐,他们成婚,孟宁很开心。” 陵游一眼便看出她在说谎,又气又心疼:“那你呢?你不想嫁给他?” 这一问让孟宁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硬弯着唇角:“不想!” 陵游叹息,微颤的手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挽在耳后,沉声道:“你若想嫁给他,哥哥定会帮你。” 孟宁强忍着泪,倔强的说着违心话:“他和七姐很般配,孟宁是真的开心。” 不等陵游再劝,她就以帮他上药为由扯开了话题。 等告别陵游,孟宁边走边算着江泽洲与宛瑶的婚期,转步朝太医院走去。 太医院。 孟宁看着老太医,神色怅然:“若我停药,能否多活些时日,至少让我挺过二月十八。” 那天是江泽洲和宛瑶成婚之日。 老太医一听这日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 “从公主用下第一颗药之时,命尽之日便已定了。停药无济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