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言深坐在办公桌后,打开电脑,心思却仍在金万上。 看来公司是不打算接触金万这笔大业务了,如果这是老板程安明的意思,那么想来方凯是知道其中原由的,就她不知道。 重资产评估这个领域,极少有女性能够做出头。 聂言深在信通这五年,红眼航班都不知飞了多少趟,硬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糙汉子,烈日也好,暴雨也罢,跋山涉水,一步一步的丈量了无数处厂房、建筑物、烂尾楼......这才将一穷二白的重资产评估部从只有她一个人做到三十多个人。 信通有一半的营收都是靠着她主导的重资产评估部拼回来的。 然而,这又怎么样? 在老板眼里,最终,她依然不过是工具人而已。 聂言深心里冷哼一声,她从出差前一晚的饭局就看明白了,她为公司拼死拼活,程安明却只拿溜须拍马,毫无专业能力的方凯当自己人。 电脑上图标闪烁,有新的邮件进来,聂言深顺手点开,心里还在琢磨程安明不碰金万业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邮件不看则罢,一看,聂言深肺都要气炸了。 邮件是公司 hr 发的,宣布方凯从即日起,晋升为公司合伙人。 程安明将消息藏得还真是严,她之前连半点口风都没有听到。 藏这么严实,是怕她闹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她这个工具人? 不管是哪种,聂言深一瞬间就对信通失望到了极点。 这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颇为气闷的抄了起来,是上周做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每年的例行公事。 聂言深无意识的随手点击翻看。 “乳腺囊肿,直径 3.2cm,建议门诊复查。” 短短一行字,聂言深一眼扫了过去,当下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愣了一秒后,她再将那行字看了一遍,直接打给了自己当医生的闺蜜简源源。 简源源正在忙,掐了她的电话。聂言深将报告截图发了过去。 没一会儿,简源源电话就回了过来,聂言深刚一接起,对方一通咆哮就排山倒海般传了过来,“滚来复查这囊肿是良性还是恶性!都他妈叫你别这么拼,这病就是累出来的,累出来的!” 这次是聂言深掐了电话,从顿悟开始,她的心情就很憋屈,那封邮件之后,更是糟糕透顶,她不想在电话里跟简源源吵,何况,她说得对。 信通这家资产评估公司最累最重最能挣钱的活儿,几乎都是她一人抗下来的。 累死累活五年啊。 只是个工具人。 晋升没她的份儿。 3.2cm 的囊肿,良性恶性未知。 很好,这五年的收获不错。 电话又响了起来,她以为还是简源源打来的,看也没看,没好气的接了起来:“干嘛!” “气这么不顺?那不如考虑下上次饭局上我的提议?来基德好了,工作轻松,直接向颜希汇报,还没人给你气受。” 电话那头是基德合伙人于海洋的声音,颜希正是基德的老板,前段时间,业内传得沸沸扬扬基德的老板和合伙人,因为价值理念不同,要分道扬镳…… 聂言深这才看了眼电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致歉。 于海洋是她的师兄,也是领她进这一行的人。 “真抱歉就过来基德,颜希会支持你,但绝不会干涉你。” “信通是累你一个人成就团队,但在基德,是累团队来成就你一个人,躺着晋升合伙人不香?”于海洋努力想说服她跳槽到基德去。 每句话都从聂言深耳里滑向她此时坠着一颗囊肿的心里。 论薪水,她不及方凯的二分之一,在他升任合伙人后,她更是连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甚至她在业内风评不好的事,方凯的功劳也不小。 而方凯能做什么? 这几年毫无作为的他,能够将总经理的位置坐得牢牢的,靠的就是她当牛做马。 活她干了,好处都被方凯领了,还附赠她个累出来的囊肿!怪不得她近段时间时不时感觉胸部疼,她还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 亏她昨晚还一口拒绝了师兄邀约她跳槽的提议! 聂言深挂了电话,坐了好一会儿,上了公司大楼天台。 五月,阳光已是耀眼的刺目,明晃晃的悬在瓦蓝的天空上,重庆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极目远眺,远处,长江和嘉陵江,一清一浊,交汇成一条,融入城市的天际线。 好一会儿,她彻底冷静下来,想到了于海洋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挖她,随即,聂言深给于海洋打了过去,“师兄,方便的话,我想跟颜希聊聊。” “没问题,时间、地点你定。”于海洋拿出了挖墙脚的最大诚意,爽快回答。 “今晚七点半,杨家坪老玖洞子火锅,我等下把位置发过来。” “好。” 聂言深特意弃了商务精英范拉满的会所,而是选了个老板们平常并不会去的地方,她一是想试试颜希对她的诚意,二是在烟火气中,人也更容易放下戒备,开诚布公。 打完电话,聂言深决定将信通这操蛋的一切,暂时抛诸脑后,她回去办公室拿了包,背打得笔直的站在电梯间等电梯,将那些探究的目光都甩在身后。 此刻,当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她要去医院复查那颗囊肿。 昨晚,金万最大的债权人兼大股东,江富投资的董事长章作铭,在自家的会所攒了一个局。 他请了重庆好几家资产评估公司的老板和高管,业内最有名的两家,信通和基德都来了。 江富投资是最早投资金万的,也是金万在早期时候,能够发展起来的重要力量。 金万规模越做越大,让江富这些年来分了不少红利,使得江富又是股又是债的陆续投进去不少,双方你来我往,亲如家人。 一帆风顺之下,金万的步子难免就迈得大了些。 多米诺骨牌倒了不起眼的一张,金万这座摩天大厦却有了将倾之势。 昨晚,聂言深一到会所,见着众多业内人士,就将这个局,琢磨明白了。 章作铭是想借他们的手,逼金万快速处理资产,俗话说,市场上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只有卖不出去的价格,而快速处理的方法,恒古至今,只有一个:贱卖。 因此,他将重庆业内最顶尖的几家资产评估公司弄到一块儿,目的就是要敲打一下他们。 反正他和金万签署投资协议的时候,备足了后手,金万一旦发生债务危机,江富投资可是在税务、银行之后的第一顺位债权人。 所以,他并不关心金万的资产能卖多少钱,他只关心卖得够不够快:他只要在金万彻底倒下之前,拿回江富投进去的钱就好。 “我们作为一家有责任感的投资公司,投入资金,帮助民营企业发展,促进国民经济的整体向上,是我们的使命所在!” 曾经,章作铭在各大新闻会上的发言,掷地有声。 昨晚,他呲着牙,喝下程安明敬他的一杯白酒,放低了酒杯,却仍旧站着,对着席上众人说道,“但是我们得对每一笔资金都负责,有魄力投得出去,也要有能力收得回来,这才是真正对我们的经济负责啊!” “是,这才是真正负责任的老总!”程安明在一旁点头附和,甚至鼓了鼓掌。 他向着章作铭举了举自己手中的空酒杯,才在他的颔首下,坐回自己座位上。 章作铭眼尾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一旁的颜希。 颜希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随意的点了下头,等他也落座后,他端起手边的水杯,低头喝了一口。 章作铭有点摸不清这位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觉得他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同样摸不清的,还有此时坐在于海洋位置旁的聂言深。 刚才,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却在走廊上碰到正在抽烟的于海洋,似乎专门在等她。 于海洋叫住了她,“你还能在信通累上多少年?有没有兴趣来基德?”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对彼此知根知底。 但突然来这么一句,对方目的不明,自己的老板又就在门后。 “没什么兴趣,谢了,师兄。”聂言深摊了摊手,转身推门进了包间。 此时,颜希和章作铭都站着,两人手里都端着酒杯,分不清是谁在敬谁。 章作铭附在颜希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颜希不带任何情绪的听着,他睫毛微垂,遮住了他锐利的眼神,让人更看不透他心思。 因了于海洋刚才那句话,聂言深不由得多看了颜希一眼。 这男人,身量高大挺拔,握着酒杯的手,手指修长,从冷调纯色的西装袖口里,露出一截皓白的衬衫袖口,挺括,显得英气而有力度。 基德在业内相当有名,是重庆资产评估行业的顶尖公司,在全国也排得上 TOP10。 没想到他们的掌舵人,还挺帅。 聂言深收回目光,在心里默了一句,她觉得颜希微垂睫毛下的眼风,迅疾的朝她这边扫了一眼。 等到席散了,人都走了,章作铭也没提到金万一个字。 他的用意,在座的每一位却都是再清楚不过。 可聂言深不想这么干。 “风物长宜放眼量。”是她进这一行时,给自己定下的座右铭,只有坚守该有的原则,才能走得更为长远,她坚信这一点。 所以,她今天开门见山的找方总试探公司的态度。 但此时,老板程安明为什么不接金万的业务,对坐在出租车上,刚从医院出来的聂言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在医院又照了一次胸部 CT,医生将那黑白胶片抖得哗啦啦的响,看了好一会儿,在病历上重重写下“活检”两个字。 聂言深她姥爷,当初肺上有肿瘤,活检出来是恶性,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聂言深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托了简源源的关系,聂言深明天就能住院去进行活检了,就能知道这颗囊肿是良性还是恶性,就能知道老天这次是要收了她还是饶过她。 她在出租车上发了一路的呆,就连路过被誉为重庆最美马路的中山四路,也毫无察觉,快要到目的地了,才回过神来。 没时间补妆了,聂言深将在医院跑上跑下时绑的丸子头打散,一头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将发顶抓得蓬松,又拿出补水喷雾来,喷了全脸,再用纸巾按去脸上的油光。 七点二十,300 多米长的防空洞里已是红汤沸滚,人声喧哗,有男人正甩着光膀子,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大声划拳大口喝酒。 聂言深被服务员领着,越过火锅蒸腾起的雾气,穿过长长的洞子,走了足有三五分钟,才到了包房坐下。 服务员倒了水,聂言深刚就着水吞了一堆药丸,包房门就被敲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