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批完最后两份折子,跟着我回了悬铃宫。 这天晚上,他仍然是搂着我睡的。淡淡的冷冽香气传入鼻息,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谢珩睁开眼睛,微微低头看着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答不上来。 事实上,谢珩从来没说过他要杀我的话,但我却始终记得,我进宫的第一个晚上,他停在我脖颈间的手指,冰凉又危险。 拧断我的脖子,大概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他最终没有动手,反而封了我美人,让我住很大的宫殿,待我极好。 好到我人生中前十三年的快乐加起来,也不及这两天。 没等到我的答复,谢珩又重新闭上眼睛,搂着我的那只手更紧了些:「桑桑,你很诚实,朕喜欢诚实的孩子,不会杀你的。」 他说他喜欢我。 真好。 我小声说:「谢珩,我也喜欢你。」 第二天早上醒来,谢珩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见我睁眼,他勾了勾唇角,忽地俯下身,嘴唇轻轻擦过我脸侧。 我耳尖微微发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支金灿灿的、看上去就很贵很贵的金步摇。 「这上面红翡雕刻的花,就是你的名字,扶桑。」谢珩把步摇放进我手里,重新直起身,「等会儿让橘夏给你梳头,就可以插上。桑桑还喜欢桐妃的衣服和鞋子吗?朕等下就安排人送过来。」 谢珩去上朝后,我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摩挲那支步摇。 趁着橘夏安排早膳的空当,那个小宫女又一次出现了。 在她开口前,我赶紧说:「昨天我去御书房时,已经将第一粒药放进了皇上茶水中。」 她看起来很是满意:「你爹娘和弟弟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这倒是无所谓。」 她皱起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么回去禀报大少爷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她:「我需要萱草,你去尚典司取一些回来。」 她眼中掠过一丝轻蔑,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橘夏的声音:「美人,早膳已预备妥当了。」 然后我就欣赏了一场近距离的变脸表演。 「是,美人,奴婢这就往尚典司去一趟。」 她低眉顺眼地退出去,橘夏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一瞬,转过头来:「美人需要什么东西?若是不放心抱月,奴婢替您去取。」 「没事,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草。」 我一直犹豫到晚膳时分,终于开口问橘夏:「皇上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橘夏盛汤的动作一顿:「美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我看皇上的脸色,是与久病之人一样的苍白。」我低声说,「而且夜里总是听见他咳嗽,像是睡不安稳似的。」 橘夏将汤碗放在桌上,然后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此事,皇上本来特意嘱咐过奴婢,不能告诉美人的。」她冲我磕了个头,「然而美人这样关心皇上,奴婢哪怕违背圣旨,也要让美人知道。 「皇上登基前,先皇还在时,就中过宵小之辈的暗算。那时剑上涂了剧毒,皇上中了毒,又有天生带着的病根儿,身子便愈发不好。如今虽有太医的药调养着,然而终日在御书房中操劳政事,忙起来别说喝药了,饭也顾不上吃……」 她越说声音越低,我眼眶发酸,想到谢珩一整日没过来,一定是很忙,白天却还记着让人给我送来了新裙子,不由得下定决心—— 我要去御书房给谢珩送饭,还要盯着他吃完。 草草扒了两口饭,我挽起袖子去小厨房。 橘夏一路追过来,问我:「娘娘是要做什么?奴婢帮您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利落地在碗里打了个鸡蛋,想了想,又打了一个,加水加盐,搅散上锅。 橘夏愣在原地:「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蒸蛋羹。」我严肃地看着她,「皇上身体不好,需要多吃些好东西补一补。」 在家时,鸡蛋是很金贵的东西,但只有弟弟能吃,我是不能碰的。 有一回,弟弟着急出去玩,剩了两口,我躲在灶台后面,拿干馒头蘸着吃完了。那种味道残留在我舌尖,直到今天还能清晰地记起来。 蛋羹蒸好,我用帕子垫着放进食盒,转头就看到橘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娘娘只蒸蛋羹带过去吗?」她提议,「不如再带些点心或者补汤……」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也对,只有一碗蒸蛋,皇上定然吃不饱——刚才晚膳的鱼汤面和酿制豆腐我一口都没动,一起给皇上带过去吧。」 橘夏看上去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我拎着食盒到御书房时,夜已经深了,里面仍然点着灯火,谢珩坐在桌前看奏折。 进门前,谢珩身边的付公公已经跟我说了,谢珩午膳用得不多,晚膳也还没吃,让我无论如何劝着他点。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把食盒放在他面前,一鼓作气地说完:「每日都有早朝,奏折是看不完的,你先吃饭,吃完我陪你看,看到天亮都可以。」 笔尖停在纸上,谢珩抬起头望过来,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但我强撑起来的气势却立刻垮下去:「……我给你蒸了蛋羹。」 然后谢珩就真的放下笔,随意把奏折和笔墨推到一旁,示意我打开食盒。 「为什么要蒸蛋羹?」 我小声说:「因为这是好东西,很补身体。」 谢珩握着勺子,仰起头来,烛光在他眼睛里跳动,与粼粼的眸光相合,似乎又催生出新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