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馆是宣武帝早年废钱废力建的,一处专做消遣解乏的宫宇,内里流光溢彩,极尽奢华。 殿内用楠木支撑外表全都镀了真金,地用白玉铺就的,帘幕用粉珍珠,宝殿内的托灯盏上搁的都是夜明珠。 歌姬在殿内中央跳舞,以作赏乐,仕女海棠屏风屏风图后坐着抱阮和抚琴的女乐师。 顶上那位宣武帝喝酒喝得衣襟大开,露出粗犷的胸膛,黎美人没骨头似得窝在他怀里给他摘葡萄皮吃,倒酒喝。 偶尔添近他的耳朵旁说几句悄语,惹得宣武帝搂着她肩膀哈哈大笑。 底下四开排座。 左边是梁怀惔和昨日到梁朝的西域王子起央追,两人手上划着拳,面前摆着烤了四分熟的全羊,外皮酥脆内里的肉却还猩红。 右边是宣武帝第一个儿子梁怀砚,对比梁怀惔而言,一身绛紫色圆领袍,显得端正儒雅,身旁跟着刚纳的新妇。 梁怀砚与受邀过来的朝臣喝酒碰杯,也不忘给旁侧的新妇夹小食,两人新婚燕尔,看着倒是郎情妾意,很是恩爱。 起央追跟梁怀惔划拳输了好几巡,他饮尽罚酒,撕扯了半边羊腿蘸椒粉,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着,没嚼几下就囫囵吞下。 眼瞧着梁怀砚,又扫了一眼他面前盛酒用的小杯酒盏,不屑说道。 “衡之,我瞧你那大哥,还真像个肩不能挑担的文弱书生。” 梁怀惔跟着起央追的话,顺势瞥眼瞧了他那大哥一眼。 “你们南梁的皇帝真要这样的人来做,那可真没意思了。” 起央追对文人瞧不上眼,深感嫌弃摇头。 西域民风强悍奔放,酒要大碗喝,肉要大口啃,说起话来少走文人雅士那一套,比之南梁西律外邦,更直接了当。 梁怀砚文质彬彬,他在文章论策方面出众,是个实打实的文官墨客,而梁怀惔荤素不忌,他作风暴虐,雷厉风行,打马射箭要更拔尖,是天生的武将。 这也是起央追为什么会跟梁怀惔走得更近一些的缘故。 两个儿子各有各的好,也难怪宣武帝权衡不下,南梁储君的位置就一再空置,可惜他没有文武兼修的第三个儿子,剩下的一窝子全是女儿了。 三个女儿,拔尖些的,也只有那排行老三的梁怀月,起央追进朝第一天便打过照面。 梁怀月的性子颇有些中和了西域的豪放和南梁的柔腻。 她倒是聪明,酒能喝些,话也能聊,只可惜,起央追摇头啧啧,这样的女人摆家里是不错,够增面子。 但时间久了,墨守成规,也就觉得无趣了。 西域多是性子奔放大胆的胡姬,他见多了,也不想再找类似的女人,沾有一点西域味道的,他都不想要。 否则他也不会顺从新王的意思,来到南梁联姻。 上好的酒因被他倒得过满,溢出来流到了桌下,浸成一滩,酒光倒映着殿内的悬挂的纱幔。 起央追的目光从梁怀砚身上挪到他身旁的新妇身上。看不清什么脸面,只是低眉顺目,一副不敢多话的规矩样子。 倒叫他,想起来一抹娇怯怯的身影。 他在心里叹气惋惜,只可惜没见到那小流莺的模样。 起央追吃多了酒,他完全没意识到自个的停留在梁怀砚新妇身上的目光过长。 新妇是通政使司季老的独女,季玫烟,她出阁没多久,从前身体不好养在闺中,少进宫接触生人,也是头回参加的皇宫宴饮。 听说今儿个要接见西域来的使臣,心里本就揣揣悬着,生怕在穿衣讲话上出一丝错。 来了之后也不敢多处打量,只低头吃些面前的东西。 谁知道对面投过来的目光是如此的强烈,盯得人坐立难安,令她难以无法装作不知,对面端坐的是谁,她心知肚明,怕落与人不好的口舌,只好在桌下瞧瞧扯了扯旁边的梁怀砚。 梁怀砚收了与旁人说话的官腔,偏身过去,温言细语小声问道。 “玫烟,怎么了?” 季玫烟闻到他身上传来混合着龙涎香的淡淡酒味,心定了些,便开口和他解释。 听完后,梁怀砚坐直了身子,目光径直投向对面,无声暗示对方收敛,更在桌下握住了季玫烟的手,加以抚慰。 季玫烟被他护得心口甜蜜,脸红了些。 黎美人瞧见这一幕,攥紧了给宣武帝倒酒的盏杯把沿。 起央追想得入迷,梁怀砚投过来的目光他没接收到,还顾着幻想。 梁怀惔惯如往常邪笑着,满了一杯酒,搁塞到他的手里。 “我那大哥不过表面文弱,他在官场的手段丝毫不逊色于你在沙场的手段。” 起央追总算回了些神,他涣散的目光慢慢有些凝聚。 梁怀惔接着给他说道。 “你若是瞧上了他的新妇,私下抢了,我也无二话,权当不知道,只不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该收敛一些,真惹了他不快,明面对付,搅黄你在南梁想要的亲事。” “我得提醒你一句,梁怀月和梁怀砚是一母所生。” 起央追被人打搅,怠怠收回目光,他吃了酒,觉得被拂了面子,不满回击道。 “梁怀月?哦梁怀月谁说我想要梁怀月了。” 起央追重重搁下酒盏,宣武帝座下和这里搁得远没听到声响,倒是对面的梁怀砚听见声响,不满皱起了眉。 中间舞姬跳着,他也瞧不见这边具体的情形。 起央追打了一个酒嗝,这会他有些醉了,酒意上头,想到他堂堂西域王子,对方不过一个皇子,谁更尊贵,就差拍案对比,证明谁更强一些。 他口气张狂道。 “我想要的亲事能轮得到他搅和,他梁怀砚跟我比,算个什么东西!” 梁怀惔笑开了眼,附和他的话笑着接下去,舔了舔牙口。 “是他不算个东西。” 没等他乐多久,起央追已然醉倒了,伏案压了一只手臂,眯上眼昏昏沉沉道。 “衡之啊,你还没跟我交代,今儿个你替出头的小流莺是谁?” 她戴镯子的手细腻白嫩,脸肯定生得不差。 那般玲珑娇小,胆子又小,养在掌心定然妙。 “真有趣”,起央追还在想。 新上贡的酒酿的年份高,真喝多了,他的胡话显然没过脑,一串串往外蹦。 “咱们兄、兄弟一场,若是我跟你要个女人,你会不会不给?” “便将她给了我吧,衡之。” “给了”,他念念有词,再有别的听不清了,只乍吧嘴,快要睡过去。 梁怀惔方才的笑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半边浸在光影里,晦暗不明。 杯中没喝完的辣酒挪到起央追睡倒的正上方的脸上,倾杯,慢慢浇了下去。 怀乐给傅忱抬了热水,他进隔殿的盥室洗好出来后,怀乐已经给他铺好了床,地上的狼藉也收拾干净了。 她在旁边拨弄着炭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新炭,正一块块往盆里添。 殿内比刚刚还要暖。 瞧着那黑炭上面积的灰,估摸着是她以往藏起来的。 很快他心里的答案在右下角红漆木柜底下得到印证,那里有拖拽的痕迹,一路过来都是漏掉的黑炭灰。 就像她那吃食,前次是舍不得吃的,如今又是她舍不得用的。 傅忱扯嘴角冷笑了声,扣扣搜搜的小结巴。 怀乐听到水响,脚步声,她夹炭的手一抖,连忙背过身看站直,想往傅忱面前来几步。 只是傅忱冷眼打量她上下,令她停住了脚,怀乐低下头,在原地不自在动着脚尖。 她自己打量到她的裙摆上都是黑泥点,烧炭弄脏了,手也不再干净。 反观面前的漂亮质子,他的头发虽然湿漉漉搭在肩上,眉眼却清亮,仿若阳春白雪,灼灼春柳那般夺目。 “你洗洗好了。” 怀乐指了指傅忱在滴水的头发,又指了指床榻,“我去去洗手” “你等我” “给你擦擦擦擦头发” 傅忱被她一个擦字带得皱眉,她的嘴巴虽然红润柔软有光泽,亲起来的时候,他还记得,甜甜的不错。 但这讲起话来,真够结巴的。 头发湿着不好睡,他索性就等会。 怀乐很快进盥室用皂角洗了好几遍手,她出来的时候带着一方干净宽大的巾帕。 “瞧” 她又把手伸到傅忱的眼皮子底下,给他检查,“干干净了” “我我洗了很很多遍” 傅忱似笑非笑,她也知道她手经常脏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漂亮质子爱干净。 怀乐知道,她不能脏兮兮地给他擦头发。 她的掌心破了皮,似乎是之前烧炭时端炭盆进来的时候被烫起来的水泡,如今洗手磨破了。 如今水泡破了,皮也掀起来,露出里面的泡白的肉,眼瞧着很是触目惊心。 端炭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说她没用,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她还能做好什么? 傅忱撩衣坐下,神情转为高高在上的疏离和淡漠,“擦吧。” 怀乐绕到他后面,很用心给他擦头发。 她的手腕都擦酸了,直到巾帕拧出来好几道水,傅忱的头发终于不那么潮湿。 傅忱躺下了,怀乐跑了好几次给自己抬了热水,她也进了隔房的盥室。 白日睡了一遭,此刻听着水声,正是清醒的时候,在汴梁,入了夜反而不能好好睡了。 他偏头朝水源处看去,屏扇里头挑了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