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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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的阳台

清阳山公墓,几个山头连起,漫山遍野的墓座。

墓碑,墓栏,一小方坟墓的门口,还标配两只石狮,都是统一大理石雕砌。死人的最后归宿,阴间的地下房地产,现在也是奢侈昂贵。

祖父母的坟在靠近山顶的几排,几年前迁葬过来,周围许多坟墓还是虚位以待。现在一眼望去,以前空空如也的墓碑上,纷纷都镌刻起了墓志。遗像之下,姓名生卒,一段曾经的人生,就此寥寥文字,总结其上。

扫墓罢一轻松,我就此下山去,一条窄道台阶下,顺便走马观花,浏览人家的归置。一处墓园,也如同人间微缩,墓碑的简历,折射活人的悲欢。

多数夫妻合葬,如同祖父母,辛劳一世得享天年,有孝子贤孙供奉,现在骨灰盒墓里呆着,理应无怨无悔。或者一方先去了,鳏寡了的,牌位上名字也预留了,只是先用红色勾起,有待死后同穴。

也是概率,总有英年早逝,甚至幼年夭折,墓志上历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见伤心痛彻。

唉,人想想是空的,活长也好,活短也罢,到头来都一式,坟墓里头呆着。

今天的天气很好吧,未到清明不见雨,大上午的太阳也明照,暖烘烘的三春天。似乎一道光,劈在眼前的墓碑:

「爱子陈博,1971 年 11 月 3 日 ——1988 年 8 月 5 日,父陈 XX 母陆 XX 泣立。」

照片上的青年,彩色一如生前,抿嘴嘻嘻的面孔,有着桃花灿烂的眉眼。是啊,果然是陈博的墓呢,看他挑逗眼神的望你,一贯没心没肺的嘴脸。哎,他早死,他永葆青春,而我,中年面目在他面前。

居然会是陈博的墓,他不是一直放在三里桥的老公墓吗?最早的时候,我还经常去看他下的,往往就在暑假,知了叫的热火朝天骑自行车十几里路去。

夏天,最是代表学生时代了,风风火火的汗水青春期。我想,死在阴间里的陈博,也是最愿意热天的吧。只是时过境迁,我的青春也就褪色了,即便恋爱的刻骨铭心也能稀淡,何况一位早就故世的故友,我把那老公墓的一张脸,渐遗忘了。

陈博死时十七岁,我和他同年,不过长他两个月。出事也正好暑假,上了一年高一,将升高二的那个夏天。哦,这一倏忽,二十几年过了。

果然是,紧邻的里侧,正是陈博父母的墓位。夫妻合一块碑,父亲姓名一溜墨字,母亲三个字红色,啊,原来是老爷子去世了啊。

看日期,过辈是去年七月,也是大夏热天。想必心愿和宝贝儿子团圆吧,在这清阳山买了新墓地,陈博迁坟过来。长辈为尊,父母位落在儿子左侧,现在父子先作了伴,留下半个空位,早晚当妈的也来。

陈博父亲的遗像,还是精神焕发,用的是年轻一点的照片吧,知识分子气派。记得有一年我还路遇过他,十几年不见,老头整个瘪缩萎靡,未老先衰气象,再不见当年的时髦人物了。

年岁计算起来,陈父才七十多,算是去世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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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中学在南门头,不像重点中学的一中二中,座落在风景区,排行老四了,就是配置在市井之中,一所中不溜秋的普通中学。认识陈博也很简单,入高中第一天,就随机坐了同桌,也许彼此看着眼顺,以后一直同伴。青春期学生,也最是小团体动物,加上后来前后排的刘枫潘岳峰,很快出入一体,成为了四人帮。

刚上高中,之前的中考压力全释放,而之后的高考,还是遥遥的未来。最漫无目标的空窗期,也就有了一段最为自由散漫。印象里总是四辆自行车,一到放学假日,天天奋力踩蹬的车轮,早晚就是在城市的马路上冲刺,阳光灿烂的日子。

之前看《动物世界》,有猎豹三兄弟,年轻的雄性结伴壮胆,横冲直撞扫荡天地。回想十七八岁的我们,也不无例外动物本能,尝试从父母家庭的温室出外野生,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其实说到底,都是城里生长的孩子,没见过田没经过地,脚底板没沾过泥,野也野不到哪里去。无非吃饱了撑,脑子闪念就跑东跑西去,南禅寺里磕头不烧香,耶稣堂上朝圣不念经,还是一把青春无从挥霍吧。

像所有的公狮子公猴子公猎豹,开始长大成人,也就难免相斥相斗,地盘之上各自山头。高一开始的那一学期最惊险,天天被人围追,我们也天天围追别人。上一年级高二的,下一年级初三的,还有同年级别班的,课间一个错身过,一下横眉冷对就成了仇家,于是相互追杀。

同校的还能应付,莫名其妙来了外校的,也不知是哪一伙召来的外援,甚至所谓社会青年。人高马大的,某一天突然教室外堵上了,你四人帮名声传的响亮,下学后出校门口领教。真是拦路虎到时间就来堵,我们书包里备砖块,拆了凳脚当棍棒,总算鼓足勇气冲将出去,结果连个鬼影都不见。有惊无险,劫后余生啊,叫的凶的狗吧,白白心惊肉跳了。

被别人校门口堵,是我们的煞。去其他学校堵别人,我们就成了煞。陈博显然是个坏头,三里湾的技校,熟门熟路上人家班级,找他的初中同学敲诈去。那时粮食供应还是配给制,学生每月都有粮票补助,30 斤工种粮,可以去菜市场跟农民换钱。

敲诈得来,自己一伙人凑来,积少成多几十块钱,约人约地方假期游玩。我早有一台海鸥相机,数码时代还远未到来,摄影就是柯达的天下,买胶卷冲印照片,全靠大家一起凑钱。

科学来讲万事有因,四个人结帮一起,心理学上总有其互照投缘,人品比较相契。翻看我们的旧相册,一些游山玩水照片,四个瘦高青年,一列衬衫长裤,个个睥睨天下傲气嘴脸。

自然喽,再是桀骜的一群,其中添加了一位女生,我们都不过陪衬红花的绿叶。这一位女生,当然需要相对不保守,可以约的出来玩的,在大家面前晃着能够养目,公认的漂亮女生。

那时我也初恋了,那种定时定年纪就会天然萌芽的情愫,不与对方发生任何交流的暗恋。有心天马行空,没胆脚出一步,不具真正实际行动的早恋,只把爱慕无限放大为女神崇拜。而亲爱的女生们,往往也莫名其妙置身事外,多数还懵懂不知,教室里风平浪静,或者学校之外,两伙同学正为其斗殴火并呢。

我,刘枫,潘岳峰,羞怯如我们三位,是活该不配有真正女朋友的。只有陈博,天生花花公子的种,越是清高越是纠缠,初三那个人人为之眼睛放亮的女生,很快被他带入我们圈子。

马莉长的像胡慧中,眼睛大来就是洋娃娃,那年放台湾电影《欢颜》,谁都认识了的。是吧,那年《欢颜》出来,电影院门口上方的广告墙,整一幅的巨大手绘海报,女明星散发其上,已然撩拨招惹。而电影的开场,宽银幕上即是胡慧中的面部特写,所谓明眸善睐,灿耀如同说话,满面的春风笑意,随之镜头拉开长发荡漾,张口就是齐豫那嗓: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三毛的《橄榄树》,必是那年代最为的文艺。马莉有着胡慧中一式的兜圆脸蛋,却从来不曾长发飘飘,而是剪齐刘海齐耳朵根的短发,气质截然与同阶段的女生不同。大方也早熟,那大骨架的身形,也是超乎一般女生的成熟,虽然低我们一级,她只初三,却是同龄的。

假期约了,就一起远郊野玩,四个男生拱着一位公主。记得有一回是五一,整个太湖公园都被水涨泡了,我们都提着鞋赤着脚在水里趟,马莉的一条泡泡白裙子,人群中仿佛开出的一朵大花。回忆起来都是青春的极度放肆,而陈博去世,也就是随后的八月,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个月奔放的暑期。

陈博家那一年也是新搬家,最新的桂苑新村,是他父母机械厂的单位分配房。机械厂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国企,陈博父亲是总工程师,母亲也不做工人做干部,办公室行政。他家的住房条件一直算好的,另外有个大好几岁的哥哥,父母也早给弄了个单间,结婚出去单过了。

桂苑新村新的三室一厅楼房,最高是七层,陈博家要的是底楼。按照他父母说法,有了这套房子,是可以一劳永逸了,以后陈博结婚,连孙子房间都有了。父母和小儿子一起住,年纪大来,也不用爬楼梯费力。

记得早几个月,我们还帮陈博搬家,小伙伴都去,零零碎碎乱添手脚。父母也不轻慢我们,烧了一桌饭菜招待,搬家是一户人家的大好喜事,欢喜都洋溢脸上。那回马莉也去了吧,好像是,也冒充我们同班同学。陈博母亲是有眼色的,特意问了下女孩家庭情况,听说是法院工作的,就不多闲话了。

以后很多机会,我们都跑去陈博家里聚会。陈博家另外还有私房,爷爷奶奶都住着,父母还留有房间,时常要过去孝敬。往往到了周日,对,那时还没有双休日,星期天一天,新家里就成了独立天地,呼朋唤友一起来。

几乎固定的狐朋狗友,我们四个,加上马莉,偶尔多个别的男生女生。我和陈博同桌,也最意气相投,有一回他也要给我找女朋友,让马莉叫上了她的一个要好同学,专门安排在我身边。

那女孩很秀气吧,瓜子脸,林妹妹的态度,羞涩不怎么开口。我记得她名字里有一个很拗的字,毓,她人的具体长相,早忘了。陈博和马莉有接过吻了吧,两个人避去另外的房间里,呆好一会再出来。

那天林妹妹来了,就近一直坐着,我们却连手都没有碰一下,一次过后也再没下文,不了了之。陈博是个坏小子,回头帮我可惜,学着电影电视里的流氓口气说话:

「这林妹妹怯生生的,倒是另一种的口味,也招人喜欢的。要是不是碍着马莉,不是同班同学熟的话,就也直接上手了。」

说来,我和陈博相比,他是正午的太阳张扬,而我的性格则是月亮的阴面。现在的说法,叫做高冷,冷也非真冷,其实是面对异性的不知所以。那女孩就在身边,我却不知如何作为,一张纸的空白,有心早恋,却不知恋爱具体该当如何进行。那时最为败坏的少年,较之现在也只是天真,发乎于情,只是一念相思之情,至于性,那必是归于成人的流氓行径。所以即便陈博能够与马莉接吻,已然是超乎所有,绝然异数的敢作敢为。

在我们四个中间,陈博优越感最强,家庭条件好,个人长相好,花眼花眉花肠子,专门就招引女孩子。一张花嘴花舌头,骗来女孩子就是欢心,本能就自诩唐伯虎,意愿点遍所有的秋香。

那时去到别校讨钱打秋风,好像七中吧,陈博还交了另外一个女生,也是初三的。那女孩瘦干巴巴,但有一股出道混的劲,校门口当街,就公然大胆跟陈博缠手绕臂。那时的我,看人也是喜欢斜瞟的,那女生一下就不入眼。

按照现在说法,跟白富美的马莉相比,那黄毛丫头根本不在一档次。可陈少爷自有说辞,白得的便宜,何乐不为。两个人最终也没多来往几回,休止符是后来,女孩突然找上门,说问陈博借钱。想的美,我还想问你借点钱花花呢,陈博一口将人从此断绝。

好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我们把高中最初的一年给经过了,接着放暑假,就是满天满地的自由,疯,玩。暑假是不是还有个回校日?那时有新辟的计算机房,到校过去一看,多了位新来的女老师。

小小个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马莉,一下又吊起了公子的花心,上去说话调戏。那老师初来乍到,样样处处拘谨,说是先生,更像是个学生,也不知你半大小子是何来路,就羞红着脸应付。

流里流气的男生,是胆大能够包天了,陈博那天搓着手兴奋,说是开学回来,计算机课就是他的独门。不过当下眼目前,还是暑假要紧,大家凑日程对时间,一天盯着一天寻开心,今晚各散了,明早又准时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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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日是暑期中,转眼八月头,就到 8 月 5 日。那之前几日,是有些扫兴,马莉说是回老家去了,老家一般都在乡下。然后潘岳峰也不出现,是一个什么借口,忘了。

说来,潘岳峰在我们四个中间,一直是最自卑感的,所以他的一张嘴总要不停的自我骄傲。不分阶级还分阶层,潘岳峰家无非最基层的工薪阶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还不是什么好单位吧。他家的住房也是最差,我们三家都住新村公房,他家是一片七十年代赶建的棚户区。

一排平房,一家就是直筒的一间,外间还有里间。潘岳峰是有弟兄姊妹的,他家晚上怎么分床睡,我难以想象。所以我们几家互相串门,他家是最留不住人的,往往就是骑车经过,到门口一招呼,呼啦就一起赶往别处去。

我和刘枫家,就是那种八零式的老公房,当然当年还是新的,一般都是连几个门洞的六层楼。朝南的一面,家家户户阳台。北面的一路,就砌出一排平房,一楼道一间,方便各家放置自行车。

陈博家的新楼是最新式的,前面后面都植树植草花园,外搭车棚没有了,底层有半地下室,也是一梯一间铁门一锁。所以陈博家住底楼,实际上是高出地面的一层半,也是要走半层楼梯才到家门的。

那时的房子,标准都是一梯三户,有单间,有两室的,陈博家住最大间的三室一厅。每次杀到陈博家,大家都把自行车停楼下车库里,即便这样也不见得安全放心。那还只是自行车代步的时代,自行车偷盗很是厉害,后来不骑自行车好些年了,我还往往做梦,停放的车子又不见了,一身急汗到处找。

是锁防不住真贼,哪怕陈博家这种新小区,没多久也被盗,晚上直接开了地库门,一气搬走七八辆车。所以陈博很小心的,尤其他骑一辆弯把的变速赛车,到东到西出风头全靠好座驾,他每天都不厌搬车上楼,歇在自家的客厅里。

或者临时过去,我们直接把车停在外面,楼的南面,也就在陈博房间阳台的外面。种一些月季,种几棵芭蕉,小花园的树荫下一排靠,屋里直接能够瞭望到。

每次到陈博家,我们也总是呆在他这间大房里,阳台上通空气,坐地上打牌喝酒,嘻嘻哈哈可以吵破半边天。当然是喝啤酒,一人一支对口吹,当然还不能过分张扬,毕竟看着年岁不大的学生,酒瓶都在墙根处藏着。那个年代也单纯,楼里楼外住着都是熟人,一个单位的,不小心看到了,就有可能去报告你家长。

哦,还有抽烟,广告里 「男人的世界」,西部牛仔万宝路,时兴的是外烟。我们也是偷偷抽,缩着脖子躲在角落抽,看那烟雾从阳台的栏杆跑出去,分散在外面的花枝藤蔓里。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只是那天人少,只有陈博我刘枫三个。那天我们也不是一早见的,我几乎忘了那时我们彼此是怎么约的?那时没有手机,BB 机也没出呢,家里有装了电话机,隔夜里打个电话招呼?

所以那时的人们,必须很是守约,一地约定了,就必须死定在那一时,三辆自行车就聚齐了。那个年月,说实话也真是没什么可玩的,到东到西除了公园,电影院都少去,还有录像厅。

主要还是中学生没钱,又要烟又要酒,拍照洗照片简直奢侈,即便陈博的零花钱最多,也是入不敷出。有一次穷疯了,陈博就提议,或者也去偷几辆自行车,把楼下地库门开了,几辆车直接骑走,也是神不知鬼不觉。说到底,虽然我们是有些恶形恶状,但终究还算是端正教育出的孩子,干坏事就算干到底了,也没有胆量真的去偷去抢。

或者还是智商的问题,隔壁班有两小子,有一回为了同班的女生,我们专门和他们打了一架的,就真做贼了。夜里几个人,去偷人家的小卖部,他们还只是望风的,那边胆大的上门撬,惊动了打斗起来,一个不剩落网。抢劫就大案了,幸亏从犯,好好的高中生,强制去了工读学校。

那天我们是真没什么钱了,或者都还凑了一点零碎,中午在中山路上逛着,去大兴饭店每人吃了碗光面?想着还能去东去西,八月天,午后的大太阳也是毒的,最后索性了,必然去处的去处,还是上陈博家里。

陈博家的冰箱里应该有啤酒,那时的我们毕竟还是孩子,根本没有什么酒量,装模作样喝下半瓶,也能手舞足蹈晕的。大热天,他母亲更应该备有西瓜,隔夜切了一半,冰箱里又镇了一天。

三个人自行车杀过去,头顶太阳直晒,就不停外面了,直接下了车库。到家都光膀子打赤膊,或许就先切西瓜吃,坐客厅里围饭桌上,闷头闷吃完了,一口气才算歇下。再想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冰箱里还备汽水,麒麟汽水。国营工厂里,夏天里防暑,汽水作为劳保用品发放,都成箱成箱的,陈博家双职工,应该发了不少。

玻璃瓶的汽水,要用根塑料麦管来吸,凉凉的气泡从肚子里反出来,陈博会一个接一个的打嗝。肆无忌惮吧,被所有宠爱的男生,或者紧接着一个屁,响屁,陈博大叫一声:

「响屁不臭。」

然后呢?那天是周五,不到周末,陈博父母晚上还是要回来住的,所以我们不会一直待着。一般来讲,三个人在陈博房间,铺席就地躺,聊天说笑无所事事,或者其中还饱睡一觉,时间很容易晃过去了。

就没打算留很晚,黄昏上太阳消下,各自还要各回各家吃晚饭的。偏差就出在太阳下山当口,白天太过宁静的小区,逐渐就嘈杂热闹声起,上班出外的人们纷纷回转了。接着各家各户就会锅盖锅沿碰响,厨房里油烟泛起,人间一派祥和。

那女孩就从阳台的外面出现,确切说是小花园的外面,隔着花隔着枝丛,那么一身红裙很灿烂的经过。陈博一下眼尖,一下就喊了,确切的说,就是喂了一声。那女孩听声了,一下没看见我们,似乎有些近视,隔着叶隔着草,眯着眼仔细辨认过来。

她肯定不能马上发现我们,必须等我们从地上站起来,三个身子从阳台露出来,笑嘻嘻的面对,她才 「哦」 的一声,见着陈博就笑了。

不是陌生人,都一个学校的,高我们一个年级,高二的女生,汪倩。和陈博在一个楼里住,自然还有另一重渊源,父母都是同一单位的。

接下来的发生,陈博拖鞋不穿,赶紧过去外面开大门。汪倩绕一个圈,也从北面的楼道口过来,请一请就进了门。简单几句交谈,汪倩是住楼上的七楼,和陈博家一方位的三室一厅,楼上楼下一天一地,咫尺两不知。

大热天大无聊,她也是在家躺了一天,刚刚才出门下楼买了点东西。小卖部很近,陈博的阳台朝西望,就能看到那个看店的小姑娘晃来晃去,一身薄透的吊带衫,尽露她的细胳膊细腿。

汪倩长相平平,暑热闷的,还出了半脸的雀斑。但是凡人一见她,尤其这衣着单薄的夏天上,都会心有不平澎湃。高二的女生,发育太过丰满,红裙上身突围而出的胸部,似乎要直抵她的下巴,也直抵少男们的那个吧。

女孩的身体太过热烈,直接让人有所瞠目结舌,我和刘枫都移视线规避。这样的关头,最后总只剩陈博个人临场发挥,独自驾驭故事情节的发展。耳朵里的残存,还总有陈博花言巧语的余音,哄呵女孩子的天生腻歪,几句话一痒,眼见着女孩整个身基都为之倾软。

然后就是集体行动,趁着楼道里回来的人还不多,眼不歪嘴不杂,几个人出门上楼梯,腾腾快速转移到顶层,七楼的汪倩家里。这世界总有鬼使神差,这一天汪倩父母,还有一个弟弟,都出门不在家,而且晚上也不回家。

这天的最后是,我们在汪倩家吃饭喝酒,还有打牌抽烟。肯定不能太晚,我和刘枫都要回家,也就过八点九点不到吧。陈博还懒着不想下楼,生怕被自己父母不巧碰见,把车库钥匙摘给了我。我们下楼开门取完车,钥匙我还留着,想着第二天电话再约,见面再还。

回家也一夜无事,谁知第二天一早直接电话来了,说陈博出事了,居然跳楼了。还有汪倩,居然也一起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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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多说那些天的心情,就像三伏天最闷热的午间,你昏惑着中暑迹象,后脑又着实挨了一闷棍,说不上晕厥或者尚清醒,创伤之后的应激反应只能是浑浑噩噩。

自己骑着自行车去警察局报到,应该是派出所,见了好几种警察,刑警啊,便衣啊,还有就是卢警官,派出所的副所长。卢警官不苟言笑,也不是那种板着脸严肃,不是劈头盖脸的质问,开门见山提问,一条条诱导你,把出事前后的情况,事无巨细吐露。

陈博怎么跳楼了,汪倩又怎么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太过莫名其妙啊,我在云里雾里,所有人都云山雾罩。我是审问半天后才见到刘枫的,他也被折腾了半天,一副哭丧脸,后来他父母也赶来了。

陈博的哥哥,我们更晚些就见到了,他父母都垮了,直接进医院了。铁青着脸对着我们,警察有办案规矩,也没给多说话,事情的一些经过,简单给转达了。总之,从现有的证据看,我和刘枫只能算间接当事人。基本的理由,出事是在十点之后,我们早已离开,此后的事故发生,只在一男一女两个人之间。

是啊,我和刘枫八点多离开,留下陈博和汪倩继续腻歪,做什么好事坏事的,好友的我们只能是心照不宣。那么,本来好事也好坏事也好,都应该只是桃红色的事,如何最后竟碎成了血红,几十米高处一跃而下,不可救药的支离破碎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一天,两天,一周,几次三番被警察请去问话,加之学校老师也介入,一些我所不掌握的事件细节,开始慢慢拼凑成形。

事情发生在十点钟以后,我和刘枫离开后最多两个小时,先是陈博跳的楼,然后才是汪倩。夏天人们都睡的晚,许多人家还在看电视呢,所以很多人都听动静了,肯定先是有人摔了,接着听到楼上女生喊叫,哭喊没几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重摔。

不敢想象,陈博的父母这时就在家中,听声也要窗口去寻,马上看到就是儿子的尸体,那一时的崩溃,惨不忍睹。那么还有汪倩的父母呢,第二天回家来,或者当晚就听传消息了,连夜想法往回赶,再看到女儿的话,已经在停尸房了。

据说汪家人也疯了,直接要上陈家去拼命,好在这边父母都医院急救,两下就错开了。肯定是花花公子,肯定是图谋不轨,陈博的烂坏名声在外,现场一些现成的证据也明摆着,死人即便能够张嘴,也是百口莫辩。

我也是道听途说一些只言片语,汪倩的房间里,是发现了避孕套,还有一些血迹。好像女生的衣服也很是凌乱,种种不好的指向,罪在陈博。

警察提问,黄昏时候从陈博家转移上楼,之后的三四个小时,我们具体在汪倩家的所作所为。

和陈博家一样,汪倩家也是三室一厅。南向并排两间大房,一间父母卧室,那间带阳台房间,和陈博一样,也是汪倩住着。汪倩的弟弟,就睡北向的小房间。

女孩的房间总干净,当然陈博的房间也不见多脏乱,主要是新房子搬入才半年,还来不及搞的一塌糊涂。和陈博家里相比,汪倩家也明显朴素,冰箱小,电视机也小,不像陈博自己就有台小电视,还带录像。

上中学都要好好学英语,汪倩有台随身听录音机,也弄了一些磁带听歌。我们那个年代,邓丽君早过时了,费翔齐秦也早了,那时时兴王杰,《一场游戏一场梦》,或者还有姜育恒,童安格也差不多同时的。

应该有一起听歌,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听姜育恒的那首朗诵曲,《最后一次等待》:

「你终于还是没来,虽然等到最后,

我也好像懂了你的心情,

于是开始在这小酒馆里,

独自的喝起酒来……。」

那天我们也还是喝了酒的,谁又特地下楼买了一趟,啤酒还有香烟,有些难为情,是花的汪倩的钱。

那时我们还读诗吧,不看琼瑶,不看三毛,一直背着席慕容的那首诗,《无怨的青春》: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对待,那么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激,感激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那天喝着酒,谁的心里面,都暖暖开始有了洋溢的味道,我们还是理应一起背了这首诗吧。对于深恶痛绝语文背诵的我们来说,一首又长篇又拗口的诗,陈博也不例外的倒背如流,纯属异数。

那天我们吃饭没有?好像吃了。都是家里的娇小姐,汪倩也不怎么会做菜,将就了一些榨菜什么的,或者还有花生豆腐干什么的,只要能够下酒。

我总记得,汪倩也随着我们喝了几口酒,那脸蛋随之就红了。绚红,红成有些过熟的苹果,一种熏染的烂红。陈博看着眼神先醉了,又给汪倩添酒,回头直朝我们使眼色,醉了更好,醉了更好。

一开始我们都坐客厅里,搓麻将我不会,一副扑克牌取出来打,打打也没意思,还是瞎聊天。聊天聊着就聊到了马莉,还是汪倩先挑的头,应该是蓄意的,拐弯抹角开的口。意思很明确,马莉是陈博的正式女朋友吧,她对她这个初三女生也是太有所耳闻。

吃醋,七层楼上吃一层楼隔壁邻居家横醋。陈博的一贯作为,见到略有姿色的女生就眼馋,先是嘴馋,校园里看着挺胸经过的汪倩,就忍不住两手兴奋搓,吹嘘,早晚能把这大胸脯女生给办了。后来才说,父母都一单位,汪倩早认识,其实也是假正经闷骚,早猫视眈眈着自己呢。

上半年做了邻居,早晚看见不见,就更方便了吧,只是一直不得好机会。今天巧与不巧,总算是借上口搭上桥,大灰狼一举杀进了羊圈里。陈博偷笑贼笑,软骨头酥尽,女孩面前奴相也要做尽。

矢口否认和马莉有关系,也是信口开大卡车,七绕八拐上铁轨过长江越黄河直往乌鲁木齐。说潘岳峰,就是潘岳峰,其实马莉实在是和他两个人好。眼不见为实,眼不见为净,此时此刻马莉潘岳峰都不在,凑着巧的正好坐实,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就听他一个人嘴巴里黑布白布颠倒。

去,瞎说倒挂,汪倩明显不信,不过态度也无所谓信与不信,有着满不在乎,她喝酒小迷醉的开心。小男小女就开始打情骂俏,你一手抓,我一手摸,汪倩还有主动,去头蹭陈博的脸颊。

我说就是假一本正经吧,平常看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到了来谁比谁更猴急的。陈博又朝我们坏笑,心里肯定又一番荼毒,公子哥丝毫不积口德:看她的样子,是不是真处女还两说的。

兄弟友情,好起来可以同穿一条裤子,陈博向来跟我不夹私。他一直口头愿望,就是能够和马莉来一次那个,挖空心思想的想。那一次校运动会吧,他是专门旷课,约着在马莉家等。也是凑着家里人都走空,慌手慌脚想办了那事。

结果狗运气碰到了猪日子,自行车楼底下停了,抬头几层楼上,就见马莉探身出窗口。摆手使眼色,从天而降一个纸团,上面写上内容,外婆突然来家了。似乎女生一到初中,身体就开始金贵,那天马莉也是故意请了病假。

不能熟练的恋爱,女生的门禁,如同夏天极易融化的冰淇淋,香甜时机稍纵即逝。陈博后来一直懊恼,马莉也就松口了那一次,此后就再约不到去她家了。不过马莉和陈博也始终交往,至于他们私底还有别的,我就都是事后知之。

而那个和汪倩一起的夜晚,后来就明显属于两人世界了。他们几乎旁若无人,先自顾躲去了房里,我和刘枫凑着去偷窥,他们又闪去了阳台。就地而坐避在窗墙里面,天已经很黑了,两个影就猫在那暗里,不照着一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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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的灰色里,那是一个最为沉重的夏天,至今想来,我的少年心气,也就是在陈博出事的那晚之后,在身后悄然屏上了大门。后来的近一个月暑假,也就在内容纷杂的消息里度过,经常见面的,只剩了我和刘枫两个人,还有派出所的卢警官。

接着就开学了,报到第一天的气氛就凝重,我的身边空出的位置,能压抑起整个教室的活跃,耳朵边太多或明或暗的窃窃私语。潘岳峰也不意外,有被警察叫去问话,还有几个或近或远的同学。当然,还有马莉,更早些天,我们就见过面。

是马莉有我的电话,可能是那毓姑娘留的,打过来也是哭腔,说警察也有上门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虽然是改革开放的年代,普通人家还是保守,有警察问案到家,还是敏感的男女关系,对于一个初中女生来说,自然有着不可承受心理压力。何况家长还是法官,公安以及法院,司法系统人面略熟,讲穿了就是丑闻,败坏一户人家的脸面。

那天和马莉见面,我原来也约了刘枫一起,只是他临时缩了,说父母现在看他很紧,也生怕有出意外。言外之意,父母只怪他交友不慎,会有陈博这般的坏道,而我难免不受牵连,近墨者黑,总之也不该是什么好货。

说来,那天见马莉,私心里我还有些隐隐的喜悦,是出事之后很多天以来的。之前有马莉,总是好几个人一堆,我们四人帮,加上她,或者额外更多的人。只有这次,我们是两个人单独见,甚至我电话约刘枫,他又爽约,不可表露扪心自问,我甚至颇为窃喜。

多年后回想,这种少年时代的聚众,只有陈博拥有一位标准女朋友,身边却陪衬上好几个电灯泡,也早晚没心没肺发热发光,当时我们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看才子佳人的《西厢记》,张生崔莺莺男欢女爱,小姐不急丫头更急,中间一个红娘最为活跃。

现代的评论,就是角色的代入,帮闲也总在意淫满足,红娘的穿针引线,亦是不自觉的感同身受。马莉是个太过出挑的女生,是谁都会为之心猿意马,然而所谓兄弟义气,朋友妻不可欺,大家且把非分之想给刨个坑深埋。然而总是本能,每回马莉在,气氛之异常,潘岳峰之愈兴奋,我之愈装沉静,刘枫之愈不置可否,也是历历。

好像也是很难得的一次,我和一位女生私下见面,我的有限的暗恋经历里,还没有一次和谁真正的约会,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陈博啊,简单流氓百试不爽。然而,想想又好笑,一心渴望约见马莉,但真的有了见面,过程却是超乎意料的简短。嗯,也是,毕竟藏着掖着不动声色,才是陈博他们眼里一贯的我吧。

就几分钟,顶多十几分钟,在城中公园的门口。或者马莉有想进公园里面,还找个咖啡座坐坐什么的。只是我心里碍着了,陈博在前,有一种见故人遗孀的感觉,君子有所不可为吧,哪怕一丁点暧昧。当然根本还有人穷志短,多数时候口袋里只剩几枚钢镚,是可口可乐都不敢请人喝的。

其实我不愿多议论陈博什么,尤其他的坏话,在人背后说,在死人背后说。他跳楼了,一个女孩也跟着跳了,不是他正牌女友的汪倩,这也是我一开始抱有的焦虑。就怕马莉见面不问别的,开口只问陈博的不忠,怎么和我们一起又有别的女的,几个人狼狈为奸隐瞒事实,说来都是对她不起的帮凶。

出乎意料之外,马莉恰恰真没多问什么,只是延续了她电话里的震惊,显然重点不在陈博又和别的女生有染上,而是居然能够跳楼死了,更可怕女生也跟着跳了。马莉反复问,是陈博先跳,然后女生才跳,而不是女生先跳,接着陈博跳。警察一开始也是纠结于此,遇到意图不轨,女生宁死跳楼,男生恐惧跟着投死,案情才是更为合理。

以后我有机会翻阅汪倩案宗,除了摔伤的各种体表体内伤,重点一笔是阴道口有些许挠痕,内裤底有体液,但并非精液,阴道内也无异常,处女膜完好。所以并没有强奸,至多是强奸未遂,女生为保贞操,逃避慌不择路先行一跃,所以才得以未遂。

但事实也是确定无疑,男生必定先跳,后来又有证人证言,在头一次重摔之前,是先有一声男生啊呀惨叫。接着才是女生的大呼小叫,一阵惨痛之后,再有下一次的噗通而下。男生应该是干脆利落而下,女生跳的就有些牵强,据说是挂了底下六楼的晾衣架,然后才是弹跌而下,地面几乎落到陈博脚头。

那天谈话谈完,我和马莉又自行车同骑了一程,一直到了她家院子门口,我才转道而走。马莉还穿那条泡泡白裙,背影看着就很吸引,只是她对我来说,从此就成了旧梦。而不久前还四个人一起来回接送马莉的情景,也已随陈博的破碎,成了一色血腥的残象。那一回前面把马莉送完,陈博转头就是贼笑,头一扬:

「走,第二百货楼上新来个营业员,漂亮的吓死人。」

学校如期开学,校园里流言到处,无非是高一男生作奸犯科,高二女生跳楼自杀,一场凶案两条性命。依照我所知的细节,也许就是陈博真的强奸未遂,然后马莉说要告发父母,陈博于是怕了,哪怕摔的粉身碎骨浑不怕。

还有一些事情,只有我和刘枫知道,后来问话,我也一并报告给卢警官了。陈博身上一直是备有避孕套的,他最初的目的,就想用在马莉身上。某一天坐课堂上,贼兮兮的从课桌肚里取出来,炫耀给我看。说是去他哥哥家,从他嫂子的床头柜抽屉里偷的,顺便也窥了下女人的隐私,一副不怀好意,笑的很是淫贱。

而那天决定转移阵地,临时跑去汪倩家里,陈博也是拖后了一脚。随后上楼梯时偷偷给我亮宝,三个避孕套备用,万一精力不济,还有一支人参蜂皇浆大补。蜂皇浆是从他母亲的床头柜里拿的,那种当年很流行的一盒十支装的玻璃小瓶,类似于医院注射针剂,专门营养补充。记得初中时备中考,家里也给我买了好几盒,补脑不补脑两说,起码那一年我长了几公分身高。

后来的案发现场,避孕套开了一个,没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一支人参蜂皇浆喝了,玻璃空管还落在女生的床头柜上,那蜂皇浆,和麒麟汽水一样,也要用一根塑料小管吸的。总之,除了这两样,还有的就应该是酒,和烟。或者空酒瓶,和空烟盒。

想起汪倩,虽然长相一派成熟,却就是一类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平常多关家里少出门,一时半会和我们半熟不熟,始终一副怯生生的表情。以后年岁了,阅历了,我就很能理解这一类家庭,这一类孩子成长的状态。

七八十年代,一个几乎标准样板的普通家庭,家中有儿有女,不像随后的独生子女时代男女都一样,很自然的,多少都会有些重男轻女。父母出门,好像是旅游还是探亲,只带着小儿子同行,把大一点的女儿留下看家。谁也不想出的意外,也谁都不愿出的事故,即便高二将升高三的大女生,就偶然的小小一个意外,不可避免遇险。

最后遇难,或者遇害,想到了追责怪罪,七楼直扑下一楼找谁算账去,可人家儿子也是血淋淋僵尸一具了。回头总要痛定思痛,偏执之后肃静,父母必须自责,怎么就把个女孩单独留家了呢?哪怕就只一晚上而已。

是考虑经济吗?出行费用一切,多个孩子多一份负担,亲戚家接待的负担,不好意思多添麻烦。可终究还是轻慢了女孩啊,哪怕是姐姐,心底里潜意识的取舍,儿子还是重要过女儿吧。一辈子不安良心,内心的自我谴责,做父母的恐怕到死不得开解。

汪倩的红裙子,至死还是那条吧,可能血洇上了,也不见十分血腥。陈博据说是光着膀子的,下身是那条花色半短裤,里面还有内裤。陈博的话,血染上身的样子,肯定会有些残忍恐怖。两个人死了挨近一起,生气全部消散,或许弥留的魂灵,女生还是怯生生的,无辜又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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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给出的基本定性,也只能陈博罪魁祸首,诱因最大可能是强奸未遂,出于对于女生扬言告发的恐惧,冲动跳楼自杀。人命关天如何自圆其说,受此变故惊吓,汪倩巨压之下,精神随之崩溃,也就一跳了之。

毕竟即便陈博,也不过十几岁半大孩子,坏事能坏到哪里去。女孩子强奸不到,自己先就生怕,这样的本性,其实不可能罪大恶极。说到底就是失误,两个都不知变通,阴差阳错入了悲剧,无常鬼引着奔奈何桥,记得卢警官最初有个评语:

「有贼心思,没贼胆子,自己吓到自己,结果把两个都给吓死了。」

强奸未遂可能吗?回头我也和刘枫探讨过结果,得出的一致判断,试图强奸是可能的,其实按照陈博一贯做派,更应该说是诱奸,就是嬉皮笑脸哄着呵着女生给做他想要做的事。性质不等同于强暴的流氓犯,顶多是你情我愿的流氓气,他这一味甜言蜜语的公子哥,究竟做不来暴力强为的事情。

陈家办葬礼,我们都没敢去,也没有谁来通知。只是后来了,班主任老师有说到,陈博葬了,就在三里桥公墓。我和刘枫是抽了空就去,也通知了马莉,她犹豫了一阵,到时还是来了。

不知怎么,我敏感的没叫潘岳峰,好像暑假没一起经历,心理一下和他远了。说到底,还是心底的私痛,不愿多给别人敞开吧。刘枫是共了患难的,马莉有她特殊身份,只有潘岳峰就另外了,同甘可以,不想和你分享同苦。

老三里桥公墓很偏,三个人骑车过去,那松荫深园的门头进去,感觉一下就入了聊斋。几大块的墓区,密集恐惧无从问路。幸亏不是春天,不到清明不扫墓,我们就寻着坟头新鲜,最新死人都有花圈盖顶,残余乍死的风光。

果然一找就找到一座新墓,有些骇人吃惊,不是陈博的,是汪倩的新坟。起个水泥围墩,上面还有高尖的土封,旱天不见雨水,其上还长不出几根青草。更加不可思议,回头再找,陈博的葬身就在近处,一片墓园东西吊角,只是没谁太过留意,冤家咫尺之遥。

汪倩的照片,陈博的照片,彩色青春定格,只有墓前之人,才能领略这灿烂之余的隐约不祥。那天我和刘枫是合伙买了一束鲜花,说来可气,和第一次女生约会一样,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给人送花。一定要是玫瑰,几小支一束,献给不幸死亡的爱神。而马莉是自己折了小白花,我们同龄人从小到大参加伟人追悼会的基本功,估计是躲房间折了一晚上绢纸,当场满满一书包捧出。

鲜花最后分了一半,给汪倩墓前搁了几朵。马莉的纸花,都给陈博烧了,她还特意跪下,对着墓里人磕了个头。我和刘枫当时都吃惊,因为我们也不过三鞠躬,然后嘻嘻哈哈给陈博点烟倒酒,尽量不去流泪。记得那回游南禅寺,我们三个尽起哄,唆着陈博马莉两个拜天地,就对着大雄宝殿的阿弥陀佛,全无正经拜拜磕头。

那次扫墓之后,随时间又生许多变故,马莉已经初中毕业了,没再上四中的高中,直接入了一家中专。又过了半年,潘岳峰竟转学了,反正我也没太在意。而接着的高三,年级再次分班,刘枫转去了优等生的(1)班,再也不像同班时交集了,四人帮剩下我孤零零一个,这才真有些伤怀。

记得警察最初查案,我和刘枫也是重点怀疑对象。下午晚上一直四个人一起,而陈博带去的避孕套有三个,难免有实施轮奸的企图,和判断陈博个人的未遂一样,就逼着女孩先跳了楼,然后……。好在关键证据,汪倩家的门最后是反锁的,警察只能是破门而入。我和刘枫真有犯罪的话,不可能从门里锁门,然后又逃逸而出。

我和刘枫是洗脱嫌疑了,但是陈博的强奸未遂逼人身死,后来的一年几乎是定了性的。哪怕我很是百思不得其解,陈博最怎么轻薄,也不会那么容易轻生啊,怎就一下跳了楼呢?我甚至这样设想,还是应该汪倩先想跳楼,而陈博过去拦她,一个用力过猛错失,反而自己兜身而下。性格决定命运,总之,依着陈博的性格,他就不该有主动吃亏的下场。

派出所卢警官,后来也留意我的说法,一个人一个样,才会做出一定的事,这一出双命啊,着实蹊跷太多。不过也仅怀疑于此,不是太过情节恶劣的命案,该收场即收场,犯不上徒劳人心,惹来生死各界都不安。

是啊,该忘的都该忘怀,很容易忘怀,除了切身的,痛失骨肉的。或者像我,就此被纠缠了的,学校里孤身的成了独行侠,整个剩余的高中时代,再生不起与人结交之心。

后来再去三里桥,往往就我一个人了,一块死人的安息地,花上一点时间,你坐守隔世的安详。有时,我真的抱有一种不可抑止的痛心疾首,甚至十分之愤怒,站在陈博墓前,对着他的照片横眉冷对,你怎么就可能死了呢?还就那般莫名其妙的跳楼而亡。

我想,陈博是真正把我伤害到了,一个人无缘无故的身死,猝然而不留一点启示,冤枉的我要为之长久不平。我是被一个巨大的狐疑给禁锢住了,翻来覆去勘探陈博或者还有可能的死因。汪倩家孤零零的阳台,是否有人从楼顶的平台翻越而下,实施了一起谋杀。或者如同福尔摩斯探案,两人受了什么邪灵的蛊惑,就此迷失了本性,落下阳台的天际。

探案抑或推理,那时电视里流行一部《老干探》,还有《德里克探长》,都是细微之处见真章,我都有些沉湎。然后,下回我又去了三里桥,发现陈博的墓上一片狼藉,上下都泼了红漆,写了四个大字:杀人凶手。

油漆自然是自认为被害者的汪倩家人泼的,而我和陈博父母的见面,也就在这次事件过后。已然时过境迁,做父母的也还是要当面问个究竟,一个下午到底怎样的发生,而到了晚上,就会引发那一场惨不忍睹。主要还是几个他们的疑点:

一, 不是一直有你们一起的那个马莉吗?怎么楼上的汪倩又会跟陈博搅在一起?

应该是有所歧视,汪家父母不过是同一工厂的普通工人,对于陈博会和他家女儿交往,陈博父母表示大不理解。尤其汪倩相貌平平,和法院家庭的马莉相比,有着公主和婢女的差别。

二, 现场的避孕套从何而来,都说是陈博带的,事实真是如此?有没有可能是别人的?

意思立即很明白,那天总共有四个人,凭什么最后论定,自家儿子就是那个带了避孕套的最坏的。那还有一种可能,或许避孕套就是汪倩家里拿的呢,他父母也是有床头柜抽屉的。或者更有甚者,避孕套不是陈博的,我和刘枫也是有可能的,那么坏的就不仅是陈博,陈博甚至大冤枉的。

三, 陈博为什么会跳楼,你们几个暑假一直一起,是否还有一些不可告人隐瞒事情?

话越谈开放,陈博父亲还好,母亲就越涕泪横流,开始质问指责。我们这些最好的交情同学,或许才是将他家儿子引入坏道的罪魁祸首。看着都好端端,乖乖后生样,实则背后龌龊坏事做绝,最后祸害了好好一个孩子,连累好好一个家庭。

那天,我被陈博母亲扇了一记耳光,幸亏陈博父亲给赶紧拦住了,没挨上接连的拳打脚踢。我自然惊恐万状,转头落荒而逃,这是出事以后我第一次回去到陈博家里,从前那么感受炎热温暖的所在,那天只有彻骨阴冷。

我也理解陈博母亲的暴怒,儿子死了,还留下不清不白,而警察的论据定性,很多都来自于我和刘枫的证人证言,我逃不脱干系。然而正像我的父母一样,他们工作上班,然后回家下班,看着我好好出门,又好好进门,也一样难以猜详我日常里的所作所为。不到龙王杀上家门,托塔天王永远不知哪吒闹海。

其实,整个查案过程,警察的分析说明,父母理所应当透彻案情。陈博就是这么个孩子,中学生先会早恋,找了个初三女生妹妹,还碗里望着锅里,又寻高一级的女生姐姐开心。知道偷避孕套了,就有了不怀好意之念,一色的避孕套牌子,其实很容易从陈博哥哥嫂子那里证实的。

只是面对残酷的事实,自己的宝贝儿子乖的,骨子里袭就了流氓恶习,蒙心的父母怎会轻易承认。不相信,不是真不相信,而是简直不敢相信。相信也只能相信,或者自己儿子本质不坏,都是被一些坏道蛊惑,我,或者刘枫一类,给潜移默化走了邪。所以,我心中犯怵被陈博父母召去,敏感触动神经,活该挨打。

上一次最后离开陈博楼下,是在晚上。我和刘枫车库骑了车,还顺路去了前面小卖部,退了几个啤酒空瓶。是汪倩当时要求的,一定要从家里先清走,平白无故多出几个酒瓶,回头她父母发现了,就肯定不妙了。

那天在汪倩家,也没弄多狼藉,记得酒不剩一两瓶,烟还剩个半包一包。汪倩也始终强调,不要弄得太过,家里保持原样干净,就好。说来还是让人有些拘束,地不能乱睡,床不能乱躺,说笑还必须尽量小声气些。老式的公房板壁都薄,一不小心隔墙有耳,报告给了人家父母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记得在小卖部退啤酒瓶,还能够换钱,最后钱是谁拿着的,忘了。我们骑车就走,还不忘回头张望下那七层的楼上,阳台的栏杆里,会有陈博躲在阴影里吧,和汪倩一起把我们目送张望。

楼宇间万家灯火,有些低楼层的室内情形,外面的眼睛可以洞若观火。所以为了隐蔽,汪倩房间也拉起了窗帘,还有门帘,高高在上恍惚其事,我们走后的两人世界,本来可以逍遥一似神仙。还是怀着一类近而不得的意淫,那时刘枫就朝我诡笑,一边朝着天催:

「关灯啊,要是他们楼上房间关灯了,就真的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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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么过了,随后高中毕业,刘枫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正宗的大学,是我们几个中最出息的。我也偶尔想下,如果陈博活在,依着他的聪明,虽不用功还能考出成绩,或许也能大学生当当。

潘岳峰转学之后,就难得见面了,几乎只有一两回吧,还同一个城市住着,偶尔街头巧遇,都成年人了,拖儿带女。还有就是马莉,中专毕了业,也是一个单位正式工作做。计划经济转而市场经济,社会变动太快,也结婚也生孩子,法院家庭还是给了她生活稳定,现在在一家宾馆当经理。

最近一次遇见,是我作为警察代表,参加区里的人大会议,马莉恰巧和我分到了同一小组。感慨万千啊,一副大眼睛洋娃娃脸的马莉,依旧囫囵还是从前模样,只是起了双重的眼袋,人老也真的珠黄。

我之所以做了警察,成为人们口中的夏警官,还是因为出了陈博这桩事情,案件影响了我的个性,以及整个人生。当然,那样的人生路口,也有派出所卢警官的鼓励。高中毕业了,大好不好的分数成绩,还是毅然决然,去报考了警校。而那个时候,那样的专科文凭,是早个三年,初中生毕业就可以考的。

会议之中休息,我和马莉还是聚了聚,分外的念旧之余,马莉也跟我说起些许隐事。真是时过境迁了,许多当时的情绪,到此全部化为坦然,能够直言不讳。

那一个意外的夏天,马莉只参与了半个暑假,后来她说要去乡下,就此一直缺席了。而同一时候,潘岳峰也自动蒸发,不知忙他的什么鸡狗阿猫去。马莉说,事实是,潘岳峰私下有约会她了,居然跟她爱情表白了。

我们一些对于马莉屏蔽的事,潘岳峰为表忠心,都向她兜底告发了。陈博的面具之下,更加出格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都转述过去。在我们的簇拥之下,陈博追过的无数女生,马莉被追求的喜悦,那些女生同样所有接受。

花花公子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手揽抱住马莉的白裙腰身,一头早已心花怒放,第二百货商店楼上新进一位漂亮营业员。那位营业员,后来我还有去看过,好些年一直沉静的做着她的营业员。也结婚,也生子,也开始老气横秋,直到城市拆迁了,二百的老楼一去不复返。

马莉说,那二百楼上,她也不甘心的特意去了,那营业员果然超级漂亮,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吃醋。只是陈博,那晚以后就再没了那个机缘,那般假装过去买了一双袜子,然后磨磨蹭蹭着柜台,老老脸皮跟女神套话。

对于马莉,潘岳峰和我们一般怀有私心,他有胆量付诸于行动,但也终于没能得逞吧。所以心理上先愧疚了,随后总是怕见陈博,意识里和我们分道扬镳。他却大概不知,他去告密,马莉却没来告状,一口肚里咽了。

只是潘岳峰的话,还是击到了马莉,以前被陈博甜蜜剥除的矜持,转化成了执拗的冷傲。陈博再三的电话,她不动声色,口头避去了老家乡下。

马莉说,当年墓地那回,她之所以要给陈博磕上一个头,还是真伤心啊。或者可能的话,没有潘岳峰的多嘴,就没有她的避而不见陈博,此后一些事情的发生,或者也就没了可能。没有了那天下午,没有了汪倩的出现,也就没有了最后的悲剧。

或者,依照现在成人长大成熟的心态,潘岳峰即便坏话,自己也大可不必太放在心上。如同现在男人们惯常的逢场作戏,汪倩之类不过是云烟过往,马莉总还有一些自信,自己才是陈博心目认定的女友正牌。

所以如果能有那个如果,陈博总不至于猝死,即便以后马莉势必和他分手,也不至于那个夏天就万事了结,再无一个十七岁少年的人生。墓碑上定格的少年笑容,他的所有曾经人生,只余此一窥其斑,这只经些许风流的坟墓啊。

那天马莉开车,还特意送了我一程,派出所在老城的西角,东市西派出所,正好经过从前陈博家的桂苑新村。曾经的新村新屋,一下二十几年老旧,周围的高楼大厦林立之下,俨然城市中的贫民窟了。

马路的道边,有当初陈博家一模一样的楼房,最底层的那个房型,南向一个房间独立出来的阳台,跟从前一无两样。唯一的不同,社会治安随着经济繁荣持续恶化,现在必须封闭阳台,家家户户门窗全部防盗栅栏。

那一年,即便陈博家最低的一楼,也不过简单的防盗。房间的窗户,拦有连窗框的铁条。房间的阳台门,也是铁条焊住的门窗格,一道普通的门锁开关。只有半层的阳台,贼人搭手翻入,实在易如反掌。

有时陈博在家,就把门直开着,我们几个不约而至,直接从阳台翻越而上,吓他狗日的一大跳。然后我们喝酒抽烟,录音机听姜育恒的歌,倒背如流席慕容的诗。我们躺在房间席上,坐在阳台地上。谁先尿急了,也不跑去里面厕所,直接翻阳台而下,对着花花草草施肥。

底楼往上,高去的七楼,那天晚上汪倩房间的情形也是雷同。应该是吧,时间十点过了,我和刘枫早已走了,空留孤男寡女两个。天气暑热,只有电扇,他们大可以开着阳台门拉上窗帘,无形的风依旧通透。

女生其实并没酒醉,男生肯定存心蓄意,避孕套解开封了,两个人纠缠一团。青春的男女,陌生肉体的互相吸引,陈博一心执着女生的下体,汪倩欲受还拒的心理。所以外阴有挠痕,底裤有分泌汁痕。

或者男生也试戴了避孕套,甚至可能女生还亲手套取,对于异性的生理,是少年都感兴趣。然后就是出血了,案发现场最后的勘查,夏天,女生睡的是凉席,上面是落有血迹。床头柜还有染血的棉花球,开始都以为是处女的出血,检验结果却是男生的血型。

最后推测的可能,说来只有好笑,在扑楼而下摔出血浆的陈博鼻孔里,也塞有两团含血的棉花球。他是流鼻血了,之前就有的预谋,真要上楼和女生上床,是预先备了一管人参蜂皇浆来吸,大补龙精虎猛。

一下补过头了,还是面对女人私处,兴奋过头了,就像电影《香港制造》的情节,鼻头底下就开始浓浓的挂了。女生吓来会手忙脚乱吧,赶紧家里的药箱找棉球,擦了还止不住,只有另弄了两团,鼻孔里始终堵着。

那天也是久别重逢,加上一起攀谈久了,有了一些浓意,马莉又透了一点裙底之私。说:

「其实啊,当年我和陈博一起,你们看着怎么怎么样的,其实啊,我们两个除了有牵手,别的什么的,哪怕是接吻,我都没有让他有过的。」

冤枉啊,我要替早成了墓里鬼的陈博都直喊冤枉啊。那般兴师动众,那般郑重其事,来来回回女生接送,眼睁睁家里请来,也有两个人私房里一呆半天,事实里清白,小男女一无事情。话说完马莉就笑,笑来最是动情,叹:

「早知道后来的话,我就让他有一回也好呀,即便没有那个的话,就让他亲个嘴,湿吻一下什么的,也好呀。」

据说这对小儿女,最后的终极亲近,不过是有一回,女生让男生脸挨脸,深贴而亲。也是啊,那个最后保守的年代,表象最为流氓的少年,轻狂也不过如此吧。一如还有同桌兄弟的我,本人,成年后和女人真正上床,也是在工作了二十几岁以后。

那么,我再惊讶,这样细想起来,陈博在马莉这里办事未遂。这高中一年里,虽然到处沾花惹草,一来二去的,也不见有哪个女生得遂。然后,只剩下汪倩,只剩那一晚上的时间,女生还是未见性侵,一个开启的避孕套空剩,里面只有些许痕迹。

难不成?临门一脚一哆嗦,始终没能办成他想办的事。二十几年的未解之谜,或许我们自诩风流成性的陈博陈花花公子,到死还是纯情,坟墓里也保持了他的童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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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全身而退下阴间的话,陈博是太冤枉吧?而他之前的强奸未遂冤枉,岂不是更要冤枉?也就是高三的那年,别人都在机械一体埋头苦读迎高考,而我心心思思只在纠结陈博的一跳,为何而跳,如何而跳,终究不可理喻一跳。

只在一个上午,和今天的清阳山墓地般,也是明媚阳光。我在高三二楼的窗户口,眼看着对面底楼的初三班,有个男生抢时间走捷径,从教室的窗户翻越而出。如同劈在眼前陈博墓碑的一道光,我瞬间恍然大悟,直接旷课,骑自行车去了卢警官的派出所。

我跟卢警官推理,房间里一男一女,避孕套拆了,女生的底裤也湿了,喝了一管人参蜂皇浆,男生无预兆就流鼻血了。棉花球止住了血,陈博还得跃跃欲试吧,可不管如何软磨硬泡,女生底裤可脱,底线还是守着。

陈博不会用强,就像他对马莉,对所有的女生,他都不曾太过强迫。于是两个人就僵着,一个要许,一个不许,避孕套套了又颓了,底裤褪了又提上,面对面百无聊赖了。不过男生心思不改,有决心一定要把那事办了,但是不能操之过急,需要持久战,需要持之以恒,反正这一晚有的是时间,漫长不会有人破坏。

最后的半瓶酒喝了,最后的几根烟,或许此时也抽了,而花花公子的神经,还远比冤枉的生殖器要亢奋着。躺在凉席的床上,更可能是坐在阳台的地上,因为最后男生只赤裸上身,而女生也衣着完整。

或者再要点啤酒迷糊下汪倩,或者就需要香烟刺激,或者随便什么,陈博突然提议:

「要么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吧。」

那个暑假,之前的一个月,许多的下午黄昏,我们都在陈博家里泡着。天气虽然热烈,但是西晒的太阳已然避开了阳台,往上面泼上一桶水清洗,不一会就干净凉爽。

我们就在阳台之上坐躺,东西风转流畅,栏杆外草花的幽香,或者虫啊蝶的飞舞头上,我们沉湎适时的青春。此时陈博突然抬抬屁股,从沟子里撅出一个屁来,说:

「要么我们还是喝酒吧,还有点钱,我去买。」

于是他一个奋起,单手直接搭起,双腿将全身拔出,从阳台之上跳跃而出。落地就是外面花园,踏着草穗穿丛而过,斜对面不远,就是福利的小卖部。

那一晚上,最后的那一刻,时间混淆了空间,定点恍惚了地点,暗黑中只有一似雷同的阳台方位。或酒醉,或烟迷,或者荷尔蒙亢奋,陈博不可意料的,不假思索本能而起。习惯跳跃的阳台,随之潇洒而落空,到此才有 「啊呀」 反应,不可挽回堕落。

汪倩一下错失,意识之下阳台追看,声音已经落入深渊。惊吓,尖叫,恐惧不可名状,不自觉追随翻越,终究要被浪费的青春,玩笑般颤抖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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