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如程洛所言,那位王老爷的确不是无缘无故地打起章韵竹的主意,这不,酱园才刚开张,之前被泼了一身水的媒婆子又上门了,似乎是怕再被人踹那么一脚,这回,她的身后多了两个闲帮,一个面相凶神恶煞,一个做派吊儿郎当,均是不好惹的样子。 进门前,媒婆朝他俩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左一右守在了酱园门口。 离酱园稍近的是个修鞋摊,修鞋匠见是那日出洋相的媒婆子,于是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停在了酱园门口,谁知那个吊儿郎当的闲帮便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手上把玩着一把小小的匕首,那眼神充满着告诫,仿佛在说“再看,老子就把你那眼珠子用这小东西剜出来!” 吓得修鞋匠赶紧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地盯着手上的鞋子,动也不敢动。 媒婆子似是有备而来,一进门就亮出了一张借据,打算好好出一口那日的恶气,谁知那个该死的老板娘居然不在店里,只有她那个外甥女与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年郎,心里暗念一句天助我也,打算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送到王老爷床上去。 刘野一眼便认出了媒婆手上的借据,知道来者不善,便将表姐护在了身后。 媒婆将刘野的举动都看在了眼中,大抵明白这少年郎便是借据上签字画押的那位,于是大摇大摆地将两人方才对账时坐的椅子拉了一张过来,自顾自地坐下,表明来意: “刘秀才勿怕,我是来报喜的!” “您可能不知,前几日啊,我来替王老爷家的公子提亲,与老板娘有了误会。回去了以后,被王老爷好一顿责备,这回老婆子我是来道歉的,那日没说明白,这次老爷特地把借据也托我带来了,王老爷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只要章小姐点个头,这张借据就是张破纸,您愿意撕便撕喽!” 章韵竹没想到媒婆居然那么快就上了门,她有些庆幸姨妈这几日不会到店里,也庆幸已与程洛开诚布公,她决定将计就计,既然媒婆送上门,就得好好地物尽其用。 于是,她给表弟打了个手势,让刘野不用太过慌张。随后她便朝媒婆伸手,表示想看看那张借据。 媒婆也不怕,大大方方地将借据交到章韵竹的手上,嘴还不带停: “这个是刘秀才之前签给赌坊的借据,八百两整,日息三分,每五日一计。刘秀才你说我老婆子说的对是不对?” 愤怒与羞愧交织在刘野的脸上,回想起这些时日遭遇的种种,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书院找顾陵泊对峙。然而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昨日表姐已想好了计策,尽管有些风险,可是他愿意听表姐的,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个人莽撞行事。 他侧头不看媒婆那张涂红抹绿的脸,闭口不答。 突然, “啪”的一声,章韵竹将借据一掌拍在桌上,那表情先是愤恨,然后是不解,最后又成了嘤嘤哭泣。 他讶异地望向表姐,只见表姐泪如雨下,冲着他打着手语: ‘刘野啊刘野,我给你们家干了十几年的白工,这养恩早就还上了。可你怎么还不知足,想要拿我来抵你的债?’ ‘你和你娘平时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你们待价而沽的物件而已!’ ‘你们是要把我剥皮拆骨,吃干抹净是吗?’ ‘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想装了!’ 刘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结巴道: “表姐,你?”话还没未成句,章韵竹就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可没打几下,她又双手捂脸,呜呜痛哭。 别说是刘野不知所措,就连媒婆都傻了眼,尽管她不懂手语,可眼前明显是撕破了脸皮的架势。 她一直以为酱园铺的外甥女是与老板娘同声出气的,那日那一盆凉水就是很好的证明,况且那一脚如果不是老板娘踢的就是这外甥女踢的。所以今日,她料定会有一场恶战,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恶战竟变成了内讧,本以为自己会是那应战之人,结果却成了旁观者。 章韵竹抹了一把脸,恨恨地朝着刘野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便立即执笔写下了三个大字,并亮于媒婆面前: “识字否?” 媒婆已经被章韵竹一连串的举动弄懵,看到字后,便点头表示认字,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 于是章韵竹面带悲戚地当着媒婆的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字: “小女自幼父母双亡,原以为得姨妈庇护,方可重享新生,岂料一切皆为奢望。十余载来,姨妈以养育之恩为名,将我视作奴仆,若有怨言,便受其毒打。人前宠爱有加,人后责打如常。小女只得忍气吞声,苟且度日,心中只盼将来能得一心人,脱此吃人之地。 王老爷威名,姨妈与小女怎能不闻?那日姨妈怒气冲天,表面皆因您所荐之人并非良配,实则嫌弃所诺之聘礼不配老爷如今之地位。您离去之后,虽有人上门提亲,但聘礼始终未达姨妈所愿。如今此借据已让小女看个明明白白,小女不过是姨妈一家待价而沽的商品。既然如此,惟愿自寻归宿!” 事情已大大超出了媒婆预料,酱园的外甥女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救她脱苦海之人,她则没想到当日如此正义言辞的酱园老板娘竟是如此深沉之人,连她这样的老江湖都给骗了过去。真是海水不可斗量! 梨花带雨的少女又落笔写了几字, “小女能否托您老人家一件事?” 我见犹怜的样子让媒婆子不忍心,她答: “小姐请说!” “小女并非嫌弃王家公子,只是不愿再受长辈压迫,听闻王老爷寡居已久,不知?”少女掩面羞于再落笔,只将纸张推至媒婆跟前。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媒婆真没想到今日居然是如此柳暗花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放心地给面前的章韵竹交底: “真是缘分天定,小姐心向老爷,老爷也是爱慕于您的,虽未曾谋面,老爷却早已听说您的芳名,只是人心险恶,都是见不得人好的,老爷怕您家姨妈阻拦,才想着以公子之名求娶。” “今日既已说开,那便再好也不过,小姐若是愿意,今日便可跟我前往!”说着便牵起了章韵竹的手,欲往门外走。 谁知章韵竹却不高兴,她撇开了媒婆的手,又提笔写道: “小女虽恨姨妈将小女不当人看,但也不愿再被他人当成玩物。求老人家给王老爷带句话,小女要老爷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进王家大门,如若老爷同意,明日小女便在酱园等着出嫁。” “这?”媒婆子心中算计,那日事败,王老爷只是不高兴,可是昨日老爷却心急如火,拿着借据给她,让她务必要把这个据说挠人心的小妖精弄到手,还说如果今日事成,必予以百金,似乎有人在王老爷跟前拱火,回想起他那色欲攻心,抓耳挠腮的样子,他能同意以正妻之位娶之吗? 只见那婆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显然在盘算,于是章韵竹愿意添一把火,她遂从柜台中取出了日常用的一把剪子,干脆地从发辫中绞了一段,并用红绳系着,放到了媒婆手中。 “请将此信物交予老爷,若事成,小女定重谢于您!”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这剪发之举,无疑是私定终身。媒婆也算是行走多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刚烈之举。 媒婆彻底地被章韵竹迷惑住了: “小姐,您放心,老婆子定不辱命!” 谁知,她又被拉住了,略等了片刻,又是一张纸呈与面前。 “今日小女已与他们撕破了脸皮,能否请老人家帮个忙,将这张借据留与小女傍身,小女担忧,您一旦离去,刘野必与姨妈同谋,对小女不利。您有所不知,他觊觎小女已久,只因欲把小女卖个好价,才未曾动手。小女只怕他为报复之计,反使鱼死网破之举!” 章韵竹的文字就像符咒一般充满着蛊惑,王老爷打听得没错,她果然是个惑人心的妖精啊! 媒婆早已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小姐都听您的,明日一早,我便带着花轿上门!” 当看到表姐得意地在他面前摇了摇手中的借据的时候,刘野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 直到被弹了脑门,他才回到现实: “表姐,您怎能自断青丝?”他实在是太震惊了,表姐为了他,居然假意愿与那老不休私定终身。 ‘傻子,不然怎么骗得了那个老虔婆给我借据!’ 章韵竹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断发予人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对她而言,剪断一绺儿头发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她安慰不断自责的表弟道: ‘不怕,她自己送上门来,不把借据骗到手就太可惜了!’ 随即话锋一转,对表弟认真地比划道: ‘咱们现在就打烊,通知程洛,计划需要提前了!’ 剪断头发而已-……娘子好气魄,这样争取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