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取过案上的软尺。 祈宸展开双臂站在堂中,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螭纹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抬臂” 她声音很轻,软尺绕过他腰间时,刻意避开了那块蟠龙玉佩。 那是他们定情时她亲手系的穗子。 祈宸忽然握住她手腕,拇指摩挲着那道淡色疤痕。 “当年在宫里。” “民女记性不好” 江蓠抽回手,软尺“啪”地打在鎏金缠花腰带上。 她踮脚量他肩宽时,发间木簪擦过他下颌。 门外突然传来孩童笑声。 “三日后来取衣裳。” 江蓠低头记录尺寸,一缕碎发垂在腮边。 祈宸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僵住。 他哪有资格碰她了。 “这次要什么式样。” 她终于抬头。 “花好月圆......阿蓠,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江蓠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公子请回吧。” 祈宸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 祈宸回到宫中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江蓠手腕上的伤疤,她平静却疏离的眼神,还有那句“在你们大婚之前”。 像一根根尖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来人。” 太监总管连忙上前。 “殿下有何吩咐?” “去库房,将最好的珠宝、最珍贵的药材、最稀有的布料,全部取来。” 太监总管一愣。 “殿下这是要......” “送去江南,”祈宸打断他的话,“给江蓠。” 太监总管不敢多问,连忙去办。 不一会儿,十几个大箱子被抬进了殿内。 祈宸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满满的金银珠宝,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是各种珍稀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还有一箱箱的绫罗绸缎。 颜色艳丽,质地柔,软,都是上等制品。 “全部送去,一件不留。” 太监总管连忙应下,带着人将箱子装车,连夜送往江南。 三日后,祈宸正在批阅奏章,太监总管匆匆跑来。 “殿下,江姑娘......江姑娘把东西都扔出来了......” 祈宸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在奏章上晕开一大片。 “什么?” 太监总管跪在地上,颤声说道。 “江姑娘说......说这些东西她受不起,让殿下......让殿下别再打扰她......” 祈宸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奏章散落一地。 他大步走到太监总管面前,厉声问道。 “她真的这么说?” 太监总管连连点。 “是......是的,江姑娘还说......还说殿下若是再送东西,她就离开江南,让殿下再也找不到她。” 祈宸浑身一震,他扶着案几,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要不要......再去劝劝江姑娘?” 祈宸摇摇头,他太了解江蓠的性子,向来都是倔强决绝的。 “不必了......她既然不要,那就,算了吧。” 莺儿蜷缩在破旧的床榻上,浑身发冷。 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冰冷的夜色中。 她轻声呢喃,眼中满是泪水。 “孩子......我的孩子......我就想要看看我的孩子啊。” 她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她手指微微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 这些日子里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刚出生就被抱走的孩子, 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那一声微弱的啼哭。 她甚至没能抱一抱他,没能亲一亲他的额头。 她这个做娘的有多失败啊。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浸湿了枕边的破旧棉絮。 呼吸也是越来越微弱,最终归于平静。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片枯叶,随风飘落。 她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她只觉得后悔。 当初为何要掺和进祈宸与江蓠的事情。 为何那般善妒,笃定祈宸爱她。 若不是如此,她怎么会落的这般田地,从前在宫外的生活也不是不好。 她想回家了。 祈宸站在殿内,手中握着一件新制的衣裳。 这是江蓠送进宫来的,针脚细密,绣工精湛。 他轻轻抚过衣襟上的花纹,眼中满是疼惜之色。 “殿下,太子妃......去了。” 21 祈宸的手一顿,却没有抬头。 “知道了。” 太监总管退下后,祈宸缓缓穿上那件衣裳。 布料柔,软,贴合着他的身体,仿佛江蓠的手轻轻抚过。 她一如既往的那般了解自己。 他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江蓠是他的贴身宫女。 他们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星星。 “阿蓠,等孤稳固根基,就娶你。” 江蓠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 “殿下说笑了......” “不是说笑,孤一定会娶你。”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里全都是坚定。 江蓠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柔情。 “那阿蓠就等着殿下。” 祈宸闭上眼,心中一阵剧痛。 他非但没有兑现承诺,反而让她受了无数的伤害。 莺儿的死是随着宫里第一场冬雪到来的。 祈宸站在莺朝院前。 他走到冷宫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宫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声音。 他走到莺儿的床前,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依旧睁着的眼睛,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按庶人礼制,卷草席扔去乱葬岗。” 祈宸抬头,冬日的鹅毛大雪落进他衣领。 身后传来老嬷嬷的啜泣。 “娘娘昨夜还挣扎着要给小皇子缝肚,兜......” 老嬷嬷跪在雪中,捧着个褪色的荷包。 ““娘娘临去前,一直攥着这个,老奴实在掰不开她的手指...” 荷包里掉出几缕泛黄的丝线,还有张被血渍浸透的平安符。 祈宸弯腰拾起,符纸背面依稀可见歪斜的字迹。 “愿我儿平安康健” “陛下!” 小太监惊叫。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草席缝隙里垂落的手掌中,竟死死攥着把小小的金剪刀。 剪刀刃上凝着黑褐色的血痂,而莺儿另一只手腕上...赫然是纵横交错的割痕。 祈宸猛地攥紧那张平安符。 符纸边缘露出半幅绣样。 正是当年江蓠绣给东宫小皇子的麒麟纹。 原来这十年,莺儿夜夜都在偷偷临摹江蓠的绣工。 可她学不会。 总是怎么也学不会。 老嬷嬷突然哽咽。 “其实娘娘一直羡慕江蓠姑娘,她说要是能绣得像江姑娘半分好,说不定...说不定殿下就会多看她一眼......可她没有那天赋,总是看着江姑娘去讨您的喜欢她着急啊,这才......” 雪越下越大,渐渐盖住那具蜷缩的尸体。 祈宸转身时,听见轻响。 低头见是个褪色的布老虎,肚皮上歪歪扭扭绣着“长命百岁” 针脚凌乱得像是边哭边绣的。 他不忍再看,怕自己会心软。 “拿去烧了。” 祈宸说出来的话比那冬日里的雪还冷。 看着太监们用草席裹住那具瘦得脱形的尸体。 莺儿枯槁的手指从席缝里垂下来,腕间还戴着当年大婚时的鎏金镯子。 已经松垮得能直接褪下来。 “哗啦......” 鎏金镯子从草席中滑落,在石阶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祈宸驻足回首,看见那镯子滚到雪地里,沾了泥污的龙凤呈祥碎裂。 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这也算是为了江蓠报仇了。 祈宸回到殿内,坐在案几前,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阿蓠,孤欠你的,此生难还。” 他将信折好,交给太监总管。 “送去江南,交给江蓠。” 太监总管接过信。 “殿下,若是江姑娘不收......” “那就烧了,”祈宸淡淡道,“不必再拿回来。” 莺儿的死讯传遍宫中,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她的棺椁被草草安置在宫外一处荒凉的山坡上,没有墓碑,没有祭奠,甚至连一块遮风挡雨的布都没有。棺椁暴露在外,任由风吹雨打,任人践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