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预先红了眼 姜扶桑背对着他,听着他拆开纸包的轻微声响,努力平复情绪。 这段日子自己病殃殃的,在府上不常见人,就连京城的动乱也隔绝了,没有发觉哥哥如此辛苦疲惫。 想起来自从师父进宫后,他一个人做两人的工作,比从前的空闲少得多,最近更是见不到人影,为自己诊脉都在天微亮,可见连轴转的劳累。 “桂花味很浓,你也吃一些吧。” 薛羡云对她说。 京城最畅销的桂花糕,香甜不腻,口感非常好。那糕点铺子来这里很远,可到他手上温热的刚好食用,可以见得她花了心思。 姜扶桑转身来看他,他已经净了手,用纸包中的纸袋分出一块来吃,剩下的没有动,等待着她来拿。 他的眸子像是被洗涤过,清亮,温柔。 她摇摇头,他眸色暗淡了:“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你这样辛苦,为什么不同我说?我可以给你很多帮助,不论是人手还是物力,只要你说,我都能办到。” 她是公主,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让府上仆从去为他做事,他可以比现在轻松很多。 可他却不说给她听。 薛羡云解释:“你中毒卧病,本就已经够耗费心神,我怎能再麻烦你?若是换做父亲,他也不会让你因为这些与你无关的事而不安生。” 她像是被击中,努力辨别他的话,最终脸上的温和一点点碎成粉末。 一字一字从打颤的牙齿间挤出:“在你心中,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对么?” 如今,竟是把她当外人? 薛羡云想解释他只是不愿意给她添麻烦,可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她却兀自笑了一声。 辨别不出喜悲,只听上去有气无力:“既然如此,那倒是本公主自作多情了。” 迟迟地抬腿,木呆呆从药铺门口向外走。 ![]() 薛羡云急急追上去,出言解释。 “小桑,我并非刻意与你生疏,只是怕给你添麻烦。义诊的所有药材均出自公主府,走账如流水,我已经很是歉疚,行医问诊我能够做的便不用别人帮。” 他并未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可她却会因为他短短三两句话而停住。 “既然怕麻烦我,又拦我做什么?” 她已经缓和过来,眼珠盯着他。 “本公主累了要回府,薛大夫不必相送。” 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笑意,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碎了谁的美梦。 这几个月给了她一个错觉,以为自己重新获得了原来的家庭,哥哥是哥哥,师父是师父。两个人都陪在自己身边,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到底是她魔怔。 这么多年过去,沧海桑田变化多端,从前再亲近如今也会有芥蒂。 她知道薛羡云和薛玄子在城南义诊,不止一次说过他们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告诉自己,自己会尽力去帮他们。 也一直这样做。 从前只知道药材紧缺,于是一直让人盯着,少什么就从公主府和太医院拿、从市场上买,实在不行让人去采。却没想到今日一来,发现难民如此之多,病患几乎摩肩接踵,排队能排的很长,两个人主诊都忙于应对,一个人加几个药童根本忙不过来。 可薛羡云从来不说。 这么久了,一声不吭。 累也不对她说、苦也不对她说,就仿佛她不过是个外人,不能多麻烦。 他说义诊的事与她无关。 若是把她当亲密的家人看,怎会无关?哥哥做的一切怎么可能与妹妹无关? 太好笑了,原来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在幻觉中无法自拔,把对生人的客套寒暄当做亲近、把对公主的尊敬当做爱护…… 薛羡云被她那直如利刃般的目光语击穿,嘴唇失去血色,患上失语症般怔怔立在原地。周围攘攘全是流民与病患,喧闹呜泱,他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熟悉的耳鸣再次包裹住他。 天地失色。 姜扶桑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道,拐出去,登上了马车。 沐兰忧心忡忡地跟着她,担心她会难受,薛大夫的话对公主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公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毫无情绪波动,对车仆说:“回府。” 马车开始行驶,车内传出一阵急促呛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像是要将肺腑心肝都呛出来。 “公主,您怎么了?” 沐兰焦急撩开帘子去看。 却被冷声呵斥:“本公主无事,放下前帘!” 姜扶桑强撑着重语气,艰难地说完,脸色煞白靠倒在车内靠座上。手中攥着的纱帕从无力的右手中滑落,月白色的帕子上是冬梅似的鲜红的血。 她伸手擦去唇角血迹,喉头一阵发痒,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左手指攥着衣襟,心脏一阵一阵抽痛。 几乎要笑,却预先红了眼眶。 罢了,求什么亲疏?缘分来时自来,去了便是去了,强留也无用。她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痴心妄想真情,不知在十二年前分别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了哥哥。 想想,若真的在意,为何要送她回京? 这么多年,她为薛羡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将自己抛弃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皇宫找了一万种理由,自欺欺人式可悲可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寄到他手上,渴望留住当年的感情。 终于在今天,对方短短一句话,倏地揭开蒙在她眼前那层掩耳盗铃的遮羞布,她忽然发现—— 自己深以为破镜重圆的亲情,不过是他们的逢场作戏与表面功夫。 车轮辘辘,驶过偏街,进入步行街。 她按着一抽一抽的心脏,感受着车身颠簸,记忆翻涌。 想起自己一年多以前曾对白濯说: “拥挤处是步行街,颠簸处是千金楼,车声繁多是正京道……何处茶馆有字画,何处市集卖何种物品,何处有鼓楼,本公主全都清清楚楚。” 少年震惊她记忆好。 她却回答:不是因为记忆好,而是走了太多遍。 因为当年薛羡云送她入京,就握着她的手乘马车经过这些地方。这些路成了她无法拔出的刺、成了她心中深刻感情的寄托。此后十年,她每每思念对方时,就会乘着马车走这条路,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第185章 咳血 当她的车辙走过,最初与他一起的场景就会再次浮现。 可如今,感受着车身微微颠簸,她疼痛如绞的心中却拼不起那些美好画面,耳边只有他刚才说过的话。 原来,回忆就是这样消亡的。 姜扶桑仰面靠在车椅,回忆已经四分五裂,被碾过、踩过,粉碎成渣。 只剩疼痛绞在空荡荡的心房。 回府后,她闭门谢客,回到寝殿休息。 夜中,好似听到夜莺声,从梦中惊醒。察觉不对劲,披衣起身推开殿门,却发现云翠睡昏过去,是被人下药迷倒了。 她走向院子,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微哑的声音传出去:“是谁在本公主的府上装神弄鬼?” 对方却没有回应。 夜莺声又出现,她抬头看向四周,没有任何鸟雀痕迹。扑棱棱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她抬头见到一只鲜血淋漓的夜莺。 心下一紧,伸手攥紧了锁骨处的系带,拢住披风。 吹木叶的声音像是笛子,眼前的那个人吹奏一段曲子,是她儿时喜欢的民谣音调《楚水赋》。 “星汉迢兮遥遥,故土远兮渺渺,寒风鼓兮夜莺啼,晟音哀兮摧我心——” 这曲子是晟国将士渡过寒风四起的楚水时兴感而发,包含思念亲人和家乡的情感。 她小时候经常听薛羡云吹叶子,却只学会了这首,因为曲调简单。 知道了庭中之人是薛羡云。 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后问:“薛大夫,为什么要迷晕云翠?” 对方不答。 她愠怒,从未有人敢如此忽视她。果然是她对他太好了,好到他已经可以将她当做空气对待。 “既然不答,便回去睡吧,本公主原谅你今夜的不当行径,就当没发生过。” 她转身要走,却感受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她诧异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