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大桥上的红色灯带、对岸楼宇金黄的景观照明，无数的光团住这黯淡的方寸之地。她看着他含笑的眼眸，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不断地下沉。

沉到深百米的江底，沉到地心，沉到太阳系外，漂浮在浩瀚宇宙里。他一句话就唤醒了她，回到现实。

“你赢了。”他说。

她错开视线，又瞥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发不出音。

叶钊看向秦山，“都吃得差不多了，走吗？”

“走吧。”秦山拽起大超站起来，大超跌跌撞撞碰到了桌上的酒瓶，酒洒在了山茶外套上。

“怎么弄的你……”山茶恼然，下一瞬，叠得整整齐齐的格子围巾出现在眼前。

山茶抬头看着叶钊，他没说什么，用围巾擦了擦她外套上的酒水，然后披在了她肩上。

“我回学校，山茶，我们一块儿……”大超嚷嚷。

“你行李还在我那儿，明儿和山茶一道回去。”秦山把钥匙扔给叶钊，“我打个车，赶紧的把他拎回去。你送妹妹。”

斜坡上一路都停着车，银色别克停在其间。叶钊率先上了车，看山茶慢吞吞地，他降下车窗，拍了拍车门。

身上的围巾起球了，可是很暖和，暖和极了。

山茶绕过车尾，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安全带系上。”

“哦……”山茶匆忙找到安全带系紧。

叶钊将车平稳驶出，随手打开了车载音乐电台。

江滨路车来车往，灯光不时透过挡风玻璃照亮他们的脸。山茶轻轻出声：“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山茶用俄语怎么说？”

沉默片刻，他忽然转头看着她眼睛，“卡蜜莉亚，这是你的俄语名字？”

卡蜜莉亚，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出这个名字。

一瞬间，周围都静了下来，原来这个单词是这样的，远没有想象中的特别。她有些失落，学着他的发音，说：“卡蜜莉亚。”

叶钊笑了笑，讲了一句俄语。

山茶只听出“卡蜜莉亚”，问：“什么意思？”

“你好。”

“这么长？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为什么骗你？”

“谁知道你呢。”山茶咕哝。

她始终惦记着杨岚的事情，可不知该不该和他提起。好不容易酝酿好了，准备开口，他的手机响了。

叶钊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不大，可车座狭小，女人性感的声音就这样飘进山茶耳朵。

山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是小姑。

小姑说她喝多了，要他去看看她。

“小钊。”她这样叫他，好似缠绵。

“我知道了。”叶钊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简直不像她认识的他。

他们挂断电话，山茶才缓过呼吸来。

“把我放路边就好，我自己能回去。”她说。

“你小姑喝醉了，你接她回家不是正好吗？”

他十分坦然，倒让她不知所措。

车开进了宾馆，叶钊让山茶在车里等着，下了车。

“你和我小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钊回身撑着车门，“你以为呢？”

什么叫你以为？

可是面对他，她说不出那些不好听的话。她看着他离开，心一横，跟了上去。

宾馆是以前的样式，楼梯铺着地毯。壁灯黄澄澄，拉长影子。

叶钊循着门牌号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门从里打开，女人的胳膊揽住了他，绿镯子从他衣领间翘起来，红色的指甲挠着他碎发。

“你来了……”女人缠绕着他进了房间，丝毫没注意到远处的人。

“你还是想着我的，小钊，你说是不是？”

叶钊似乎轻笑了一声，“兰姐，这是喝了多少啊。”

虚掩的门缝透出光亮，好似动物世界发出的邀约。

看一眼就知道了，只看一眼。

山茶鬼使神差地走向房门。

她窥见叶钊单膝抵在床尾，双手撑在被褥上，他的阴影覆盖着的女人，是她的小姑。

仿佛触碰了禁忌，她一下缩回按在门上的手，转身便走。

她不该窥视，甚至不该来的。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李琊！”

山茶浑身僵直，硬生生止了步。

“真是的，先前也不说山茶和你在一起，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李铃兰拉拢皮草，来到山茶身旁。

“小姑……”山茶不知作何表情。

“你也是的，去哪儿也不和说一声，怪让人担心。”李铃兰全然没有喝醉的样子，轻轻柔柔笑着。

似乎看出山茶的惶惑，李铃兰挽起了她胳膊，“我陪你干爹谈生意，喝了酒，来这儿休息。”

这间宾馆位置偏僻，很难说不是故意来的。山茶蹙眉而笑，“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我们妹妹真乖，还知道来接我。”

这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山茶越过李铃兰侧脸，看向那边的叶钊。他揣着车钥匙，淡笑：“我送你们。”

成年人默契地给了彼此台阶下，山茶识趣地什么也不问。

但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比起她对他的猜忌，他对她的感情更淡漠。

否则他不会带她来这里，利用她拆穿小姑的戏码。

他们上了车，李铃兰注意到山茶披肩的围巾，意有所指地说，“你原来不喜欢格纹的呀。”

“哦……”山茶惊醒似的解开围巾，“他借给我的。”

“这个季节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多穿一点。”

一路无话，抵达茶楼。李铃兰和叶钊道别，还说：“辛苦你照顾我们山茶。”

茶楼人声鼎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李铃兰笑着招呼熟客。山茶默默上楼，换衣服洗澡。

回到阁楼，她看见李铃兰坐在琴凳上，翻看着她的乐谱。

“这是你写的曲子？”

“嗯……”山茶擦着湿润的头发走近，“你想听吗？”

李铃兰笑着摇摇头，起身找到吹风机，“小姑给你吹头。”

吹风机轰鸣响起，女人柔软的手穿过发梢，令人舒缓。山茶闭上眼睛，“小姑，叶钊是果壳老板的朋友，所以……”

李铃兰显然不知道，但她不愿追究，“他和我提过。”

“小姑……你喜欢他吗？”

李铃兰咯咯笑，“喜欢？男人不是用来喜欢的。”

吹了头发，李铃兰将山茶换下来的衣服收走，叮嘱说：“玩也玩够了，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山茶应声，“小姑，我毕业之后能干什么？”

“你担心什么？我在给你铺路。”李铃兰走出房间，掩上了门，“你什么也不要担心。”

山茶垂下了眼眸。

每当她在混乱的生活中厘出一点状况，就会有更混乱的事发生。

小姑和干爹在一起之后，她似乎再也没有逃脱这种混乱的可能了。

011

翌日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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