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漪晨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母上大人和大姨妈。一想到后面还站着陆宸和这个定时炸弹,她的声音没由地抖了起来,“妈妈妈……大大大姨妈……”
“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加班么?怎么跑在这来了?”侍妈妈挑着眉,目光犀利地看向她身后的陆宸和,“他是谁?” “阿姨你好,”陆宸和大步走上前,立在侍漪晨的身旁,恭敬地说:“晚辈姓陆,陆宸和,大陆的陆,宸居的宸,和睦的和。是漪漪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一经吐出,就像一枚原子弹轰地一下炸出朵蘑菇云。 侍漪晨差点被这三个字噎死,她死命地瞪着眼看他,咬牙切齿地用眼神咒骂他:该死的!谁说你是我男朋友的?! 侍漪晨的大姨妈侍桂华听闻,立即欣喜地说:“呀?原来是漪漪的男朋友呀。小伙子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呀!” 侍妈妈眉头一扬,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宸和,并没有因忽然听到女儿找到男朋友而露出欣喜或是兴奋的神情,反倒是怀疑地转向侍漪晨,“姓陆?” 侍漪晨隐隐感觉额头不停地冒出汗来,背后直发毛。母上大人这眼神,这语调,显然是还记得那一通电话,还记得她之前提过他是客户未婚夫的事。 陆宸和微笑着说:“阿姨,之前我在医院接过你的电话。” 侍漪晨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将陆宸和一拳揍飞出去,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怕她母亲记不起那桩事。她用力地踩了他一脚,将他挤到一边去,然后对着母亲一脸献媚的模样,道:“妈,你跟大姨妈这是要去哪?” 经这么一问,侍妈妈这才想起正经事,道:“你大姨妈今天出单元门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干得好事,把吃过的香蕉皮扔在台阶下,你大姨妈刚好一脚踩上去,跟着就摔了个大跟头。我这急忙打车带她过来看医生,那司机开到十字路口就不肯过来,嫌赌。” 大姨妈立即说:“哎哟,我都说了我没什么事,你们一个个非要弄得这么紧张,感觉我残废了似的。” 侍妈妈道:“还说没事?摔下来就爬不起来了。你看你这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非得要摔断腿那才叫摔跤吗?要摔成那样,就玩蛋了。” “对呀,对呀,这摔下来可不是小事,赶紧去医院。”人民医院就在身后不远处,侍漪晨从方才吃饭的地方和陆宸和一路堵气过来,没想着竟然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意欲伸手去扶大姨妈,可陆宸和已先她一步,将大姨妈整个人扶了过去。 她微微讶异:手脚还真快。 进了人民医院,大厅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挂号缴费的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陆宸和将侍桂华扶坐在一个座椅上,对侍漪晨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排队挂号。” “你难到没事吗?”侍漪晨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这家伙看起来很闲,之前从饭店出来一直跟着她,现在又跟着她家人,这到底是闹哪样? 他轻抬嘴角,轻道:“助人为乐乃人格升华的体现。” 她鄙夷了他一眼,“看得出来你的人格已经有很久没有得到升华了。”随他去了,就当给他一次升华人格的机会好了。 陆宸和一离开,大姨妈开始赞道:“漪漪,你这男朋友看起来挺不错的,人品相貎都有了。” “人是挺不错的,但是要不是我们今天无意中撞见,她还不知道偷鸡摸狗的暗地里小动作多久呢?”侍妈妈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就像是探测器一样直盯着她看,“这姓陆的真是你传说中的男朋友吗?” “什么传说中?哪有什么传说中。”她眼神闪烁,四处乱飞。 侍妈妈可不是省油的灯,说:“既然不是传说中的那位,那就是你上次说的你客户的未婚夫咯?” “客户的未婚夫”就像一个梗直硌着她的脊梁骨。她神情立即严肃起来,认命地说:“当然是男朋友啦。”若是她不承认他是男朋友,一定会惹来老妈更多的问题,还不如索性先承认着,然后到时候再编一个已经分手的理由。都怪陆宸和那个家伙,明明只是路人甲一枚,非要跳出来说是她的男朋友,害得她现在骑虎难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见鬼的,她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翻黄历,才会这么衰。 “既然是男朋友,你上次干嘛撒谎说是你客户的未婚夫?还是说你真的抢了你客户的未婚夫当男朋友?”侍妈妈的逻辑条理可清晰着呢。 “怎怎……怎么可能?”一时心虚,她竟结巴起来,“当……当……当时那不是还不确定嘛,所以不得已撒个小谎。不过他生病是真的,那一晚上我的确是做雷锋送他去医院看病的。” “如果要不是我跟你大姨妈今天碰上,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瞧瞧呢?前段时间不知谁在全家人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要把男朋友带回家的事,我看你是忘了吧?”得到确切的信息,侍妈妈当然趁热打铁。 “这不是才刚开始吗?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把人往家里带,要是以后不合适怎么办?” 她捏了捏太阳穴,佩服自己撒谎的功力见涨,究竟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什么才刚开始,从上次我接到电话到现在,都过去三个多月了。要知道我跟你爸从相识到恋爱到结婚,一共只花了四个月的时间。” “你那都什么年代,包办婚姻早过时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争取中秋节前拉回去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她打马虎眼,至少把今天混过去再说。 大姨妈插话:“还等什么中秋节呀,当然是择日不如撞日。” “哎哟大姨妈,你当咱这是古时候合了眼就立刻拉上门呀。不行不行,他今天还有事呢,待会就得走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去看看他排队排得怎么样了。”说完,她一溜烟地直奔向挂号的窗口溜去。 俗语有云,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她们侍家那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绝对是一人顶一千只鸭子。还好今天是大姨妈受伤,若换作是小姨受伤,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招架。 陆宸和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排队的人群之中,侍漪晨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她走到他的身旁,气乎乎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胡乱说话,差点把我给害死了。” 他丢给她一个不解的神情。 她咬着牙说:“你什么时候成我男朋友了?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男朋友了?拜托你别没事自作多情的到处认人做人家男朋友,行么?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 他不以为然地说:“是吗?我以为上次在旋转餐厅,我们两人已达成共识。” “谁跟你达成共识了?”明明是他自己一头热好么……上次在旋转餐厅,那是为了逃避高明扬,她才会默许他那样做。 “Ok,我待会去跟令堂解释,我不是你男朋友,只是你客户中的一位。因为同情你即将奔三还没个男朋友,不停地为相亲而奔波,所以动了侧瘾之心,谎称是你男朋友只为安抚她老人家一下。不知令堂听了之后,会作何敢想?”他耸耸肩一派轻松的样子。 “你找死啊!你敢这样给我乱说!小心我……”她抡起拳头,要不是人多,这一拳一定挥向他那可恶的脸上。 他微勾唇角,半嘲地冲着她笑,蓦地伸手将她的拳头包住。 手背传来温热的力度在那一瞬间直达心里,心房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微麻的感觉透遍全身。明亮的灯光照映之下,他一双狭长幽黑的眼眸越发显得深邃清亮。 她速度收回手,垂下眼帘,敛去眼眸的慌乱。心依旧怦怦地跳个不停,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嘲讽,他的一颦一笑都那样的优雅迷人。 队伍向前进了好多,刚好轮到陆宸和。 她回过神,抢着说:“多少钱?我来付。” 陆宸和将银行卡递给收银,斜睨了她一眼,神情严肃,“女人,拜托你能别在这时候算这种账,行吗?” 她心存感激,说:“好吧,回头我一定还给你。” 陆宸和懒得理她,签过字后接过银行卡和发票,正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拉住。 他不解地看向她。 她犹豫了下,说:“刚才你自称是我男朋友的事,我暂且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算了,但是……待会我妈和我大姨妈要是为了感谢你今天的帮忙,提出来邀请你去我家吃晚饭什么之类的,你一定要拒绝,不许答应,知道吗?”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好看的弧线,眸中带笑,权当没听见她所说,径直向两位长辈坐的位置走去。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她没料着他根本不理她,当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老远,只好快步跟过去,碍于母亲和大姨妈在场,她不好多说什么。 到了诊室,医生仔细检查过侍桂华的身体,迅速开了张单子递给陆宸和,“去缴费,然后带老人家按发票上的楼层去拍片,腰部和臀部两个部位。” 侍漪晨眼巴巴盯着医生,就纳闷这医生为什么不把缴费单给她,直接塞给陆宸和?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侍家的人啊。她只得屁癫癫的跟着陆宸和去收费处缴费,然后又跟着陪大姨妈去影像室拍片。 拿到片子,医生看了眼,说:“阿姨,还好啊,只是软组织挫伤,要是摔到尾椎骨就麻烦了。”医生在电脑上操作一番,等单子打印出来,又一次自然地交到陆宸和手中,“去缴个费,然后去药房拿药,拿到药带阿姨去输液室挂水,消肿,剩下的药按说明使用,不清楚的可以再回来问一下。” 到了输液室一切安定下来,侍桂华抱怨:“医院不是看不起,我看是折腾不起,没病来回都要折腾出病来。医生都说了没事,只是软组织挫伤,还挂什么水呀。” 的确,侍漪晨总结,像这样楼上楼下几番折腾下来,见医生的面掐表计算绝对不超过五分钟,排队的时间占了最多。若不是遇上陆宸和,今天她一个人陪着两位老人家也的确是够呛。她瞄了一眼站在身旁一言不发的陆宸和,高大的身影,宽厚的肩膀,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心,虽然有些毒舌,但是每次都像上帝派来的天使一样,在她困窘的时候,拯救她于水生火热之中。不过,他的翅膀一定还没有净化好,因为是黑的。 她情不自禁地暗暗弯起嘴角,抬起头的瞬间刚好对上陆宸和那双幽黑的眼眸,眸光中犹隐藏着轻淡柔和的笑意。 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她压低了声音说:“喂,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点了点头,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她暗暗屏息,稍稍舒了口气,可这口气没顺多久,就在她以为他真的消失离开了,谁知,他忽然拎着一大堆吃喝的东西和各家报纸。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惊讶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将吃的和报纸扔给她,扬眉一笑,“人格升华尚未完成。” “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陆宸和一直四处奔走,帮忙排队,这会在输液室安顿下来,侍妈妈终于逮着了机会不可放过,便道:“那个……小陆,今晚有空么?去我们家吃个便饭。” 没等陆宸和开口,侍漪晨便叫道:“妈,他晚上还有应酬,不方便。”她冲着陆宸和不停地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许乱答应。 侍妈妈见状,斜眼睨她说:“你眼睛抽筋呢?” 陆宸和低垂着头,忍住笑意。 大姨妈配合地说:“小陆啊,你别不好意思,今天啊多亏了你。你要是不上咱们家吃顿饭,阿姨这心里可过意不去了。你不会让阿姨心里不舒服吧?更何况你又是漪漪的男朋友,更得要上咱们家去啦。” “大姨……”侍漪晨刚开口,便被侍妈妈一脚踹向一边,口中剩下的“妈”字也硬生生地卡了回去。 大姨妈也白了她一眼,继续对陆宸和说:“小陆,你不用担心,我们家可是人多力量大,烧饭烧菜什么的速度特别快。” 侍妈妈拍着胸脯保证,“一个电话回去,到家立马开饭。” 陆宸和微微扬唇,看了看侍漪晨,说:“其实我晚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应酬。” 这厢,陆宸和一答应,侍妈妈便拿起电话打回家中,吩咐加菜,今晚有重要客人到。 侍漪晨看着母亲和大姨妈一来一回的速度,连个插嘴的份都没有,唯有干瞪眼地看着陆宸和。她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拖至一边,说:“刚才排队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你怎么能答应去我们家吃饭?” 他反问:“你邀请我了吗?” 她说:“没有。” 他没有回答,只摊了摊手,做了一个很明了的动作。 “你这是混淆概念。我是没邀请你,是我妈和我大姨妈开口邀请你,但是没经过我的允许你就是不能答应。” “为什么?邀请我的人又不是你。你能代表你妈和你大姨妈吗?” “我……”陆宸和的反问让她张口结舌,她显然代表不了她妈和她的大姨妈,一时语塞却又不甘示弱,“你干嘛非得跟我过不去呢?去我家吃顿饭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你想吃什么你说?我单独请你。” “你干嘛非得这么小气呢?只不过上你家吃顿饭,难道还怕我把你家吃空了不成?”他轻抬嘴角,模仿她的语气说话。 从最初电梯里的相遇,她印象中一直感觉他是个沉默寡言又冷漠无情的男人,可是最近几次交手,她发觉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他思维十分敏捷,能言善辩,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放心好了,我很有职业操守,不该暴露的事绝不会暴露。”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他话中有话,这意思也只有她能明白。 她无语问苍天,“你这辈子人格都没法提升了。” 他从她的手中抽了份报纸,在她的头上亲昵地敲了一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别忘了你刚才承诺单独要请我吃饭,这顿饭先记着。”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拿着报纸,迈着长腿,优雅地走到后方人少的空位上坐下来,静静地阅读报纸。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什么?方才他的意思,是今晚的饭吃定了,然后还外加她还欠着他一顿?哈,有这么无赖的么……她是很感谢他今天下午帮了她这么久的忙,其实他即使不留下来帮忙,她依旧可以应付的。 余光之处,她刚好瞄见母上大人和大姨妈正在窃窃私语,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好似她与陆宸和多么的浓情蜜意。她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漪漪啊,小陆做什么工作的?家里几口人呀?家住哪呀?” 漫长的打点滴时间,最初,侍漪晨还陪母亲和大姨妈聊天,可是聊着聊着就聊到陆宸和的身上。除了他的名字和住处以外,她几乎对他一无所知。无论她胡绉的本领再大,问多了问久了怎么也塞搪不过去。索性,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学着陆宸和拿份报纸远远地坐到一边去。 就在点滴快要挂完的时候,陆宸和突然走过来,将手中看完却依旧整齐的报纸递给她,“不要急着离开,我在医院门外等着你们。” 她犹若无知的眼神回应,其实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因为她早已暗地底里做好打算,只要点滴一挂完,她就立即扶着大姨妈出医院大门,开溜大吉。她才不要让他这个路人甲去她家吃饭呢。 只是千算万算,她算错了今天没开车过来。车子送去保养了,相亲的地方离脑科医院只隔了一条马路,选择打车过来其实也方便,可是谁会想着碰上大姨妈看病,这会儿这时间点出医院门便犯了难。 这条路上,除了脑科医院之外,还有两家医院,相距很近,所以车流量很大。 医院门前车水马龙,长长的车队望不见尽头,喇叭声四处不绝于耳,门口和人行道上的人流更是汹涌如潮。几十米开外的公交车站台,只要有一辆公交车过来,便见一群人蜂拥而上。 她皱着眉心,不停地看向路面来往的车辆,来往的出租车顶上几乎都亮着绿色营运灯。 真是天要亡她! 就在她犯难的时候,陆宸和迈在优雅的步伐朝她走来,“我的车在前面。” 五十米开外,正有一辆熟悉的银色轿车停在路边,闪跳着黄灯。 陆宸和就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样,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他压低了声音说:“不要妄想甩掉我,我就找不着你家,噌不着饭。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你要是想你大姨妈这样一瘸一拐地跟你挤公交车回去或是在这里站上一个小时等出租车,我是没有意见。但是作为你的‘男朋友’,明明有车却不能为长辈们服务,不知你要怎么跟令堂大人解释?” “你可以闭嘴了。”她迅速地白了他一眼。 陆宸和勾了勾唇角,扶过侍桂华,向车子走去。 墨蓝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区门口的路灯全部点亮。 一个身形修长、五官清俊、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距离小区大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徘徊。路灯照射下,交错着树叶的阴影,他的身影显得十分寂寥。 意外,每天都在发生。 若说与陆宸和纠缠遇上母上大人和大姨妈是意外,那么在小区外遇见高明扬则是一个惊悚的意外。侍漪晨万万没有想到,高明扬会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守在小区外等候着她。 高明扬一只手的指间夹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手中握着手机,眼睛时不时的看着手机,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拨出一个电话。 陆宸和驾驶着车子缓缓驶进小区大门。其实他早已看见了高明扬,下意识地他偏过头看了一眼侍漪晨。侍漪晨别过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车子经过高明扬的身侧,他看见侍漪晨,立即扔下了手中的香烟追过去,很快脚步又被迫停下,因为他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陆宸和。刹那间,他两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莫名的恐慌。 与此同时,坐在后座的大姨妈也眼尖的瞧见了高明扬,“咦?小高?” 陆宸和转了方向盘,将车子缓缓停在小区主干道的路边。 高明扬一阵迟疑,很快恢复神情,走上前,有礼地叫道:“阿姨好。” “呀?今天真是巧了。小高啊,你好一阵子没来咱们家了,是不是你跟咱们家云云吵架了呢,怎么站在这一直不上去?”大姨妈在侍妈妈的搀扶下下了车。 高明扬抬眸看向侍漪晨,黑眸中掩藏着说不出的情绪。其实他很想说自己不是来找漪云的,而是来找侍漪晨,但见侍漪晨回避而冷漠的神情以及她身边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将她从他身边带走的男人,他唯有双拳紧握,沉默着。 “哎哟,谈恋爱吵架是正常,既然来了,就别不好意思上去,走走走,上去吃顿饭,包管什么事都没有了。”大姨妈只当高明扬与侍漪云的恋爱之间起了纷争小打小闹,不好意思上去。 侍妈妈瞧着高明扬这纠结的神情,也以为两人吵架,于是说:“小高,一起上去吃饭吧。你好久没来了,不许推辞!”长辈的威严顿时出来了。 高明扬本想拒绝,但是眸光一瞥着坐在侍漪晨身旁的陆宸和,一时之间,他的神智就像是被鬼迷住一般。他应声点头,见侍桂华走路一瘸一拐的,连忙伸手扶过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日这样的局面,比上一次在饭店更让侍漪晨无措。陆宸和被邀请吃饭这事,本来就已经是个麻烦,偏偏又遇上高明扬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麻烦。 陆宸和轻勾了勾唇角,看向她,等待她的指令。 侍漪晨强迫自己镇定,心中仍然有着微小的刺痛,但很快转瞬即逝。她指着前面车道的停车位空缺,对陆宸和说:“车子就停在那边吧。” 陆宸和泊好车子,她解开安全带正欲下车,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道:“你就打算这样上去?” “干嘛?”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神色一变,紧张地说,“你答应了去我家吃饭,该不是现在突然想反悔了吧?我不管,你既然答应了就得给我上去。” 她反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临阵脱逃。 “女人,你变得可真快。”他轻笑出声。 “你管我。”之前她巴不得他反悔,但是高明扬出现了,她就不能放他走。 “你不觉得在上去之前我们俩之间有很多事要彼此先熟悉一下吗?”他眼波荡漾,嘴角含笑。 “熟悉什么?”她一脸茫然,视线忽然落在自己抓着他手腕的手上,像是抓着蟑螂一样一脸嫌弃地甩开。 他突然将脸凑上前,眸光闪动,“我叫什么?” 她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啐道:“陆宸和。大陆的陆,宸居的宸,和睦的和。” “家住在哪里?” “香溪山庄。” “今年多大?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月薪多少?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有无不良嗜好?”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她不由地深深蹙起眉头。他问的这些问题,她一无所知。他订过婚,有个温柔美丽的未婚妻,却因为她而分手,有幢豪宅,还有个姐姐,以及喜欢酿酒这个爱好之外,其他她真的一无所知。按这种认知度,一眼就能被她那个眼毒的老妈看出端倪。 她想了想刚想问,谁知他抢先问:“你家里几口人?令堂平时喜欢做什么?” “等一下,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喂,你问我妈喜欢做什么干嘛?”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贻。你夜以继日、不辞辛劳地相亲,显然令堂的逼婚已经让你手足无措,精神崩溃。你刚才那种紧张的状态,显然是想我今晚有所表现。那么知道令堂大人喜欢什么,投其所好,自然事半功倍。” 她一直苦恼的事,经由他的口中说出,感觉十分简单。要是她母上大人有那么好对付,她也不会这么烦恼。更何况,待会要面对的可不是只有难缠的母上大人一人啊。唉,为什么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发生,还偏偏所有事聚在一起,这是天要亡她吗? 她抓狂地揉乱头发,说:“我妈喜欢打麻将,健身和研究美食。” “令堂大人的生活很积极向上,相比较你的生活,十分消极。” “……” “你家里其他人的情况简单说一下吧。” 侍漪晨低着头,慢慢数起家珍。 侍家是个相对比较奇怪的家庭,两代人生的都是女儿,为了保留这个特殊的姓氏,外公要求自家女婿同意不管生男生女,第一胎一定要姓侍,否则一律不嫁女儿。所以表姐侍漪柔、她侍漪晨、表妹侍漪云,依照侍家的家谱一律姓侍,而表弟魏行之是大姨父和大姨的第二个孩子,才随大姨父姓魏。侍家姐妹三人的感情特别要好,好到连买房子都买在一个小区一个层楼,1001、1002和1003,就差没把这三间房墙打穿了连成一大户。从她出生以来,她记忆中三个家庭的起居几乎是在一起,除了每晚各自回家睡觉,不过以前住的是弄堂式的旧式建筑,现在是公寓。很多人羡慕她这样的家庭,然而高三那件事之后,她渐渐开始讨厌这样什么都在一起的生活。 短短几分钟,陆宸和几乎将她家里的基本情况摸清了八九分。侍家的具体人口数量,侍家是个住在一起的大家庭,侍家保有第一个小孩继承姓氏的权利的原因,侍家每个人的喜好等。 她突然想通哪里不对劲,“喂,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你今年多大?” 问完却等不到任何回音,她抬眸,驾驶位上哪还有人。她连忙推开车门,下了车。可就这么转眼的一会儿功夫,四下望去,哪还有陆宸和的身影。她站在车旁,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排列整齐的一辆辆车子,寂静的小区车道,昏黄的路灯与两旁行道树交错成影,树叶发出的轻柔沙沙声仿佛像是告诉她,今天她从来没有遇到过陆宸和这个人。 “哈……见鬼了?见鬼了!”她用力地踹了车子一脚,车子警鸣立即响了起来。 “该死的骗子!死骗……”她不信他钱多到将车子扔在这里。 她身旁的车锁突然响起,陆宸和就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遥控钥匙看着她,“喂,车子踹坏了可是要陪的。” “说什么要互相了解家庭情况,好应付家长,结果问完了人,一声不吭地就跑不见踪影。你知道吗?你的行为不仅不礼貌,而是让人觉得根本就是个骗子!” 陆宸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径直向楼道里的电梯走去。 “是谁说了要彼此了解的?我都详细说了我家里的情况,难道你不该说么?你这种套别人家里情况的行为根本就是欺诈。我甚至怀疑,每次相亲遇到你根本就是种预谋。你说你是不是变态跟踪狂来着?” 陆宸和无视她的念叨,“你家住几楼?” “10楼。”她顾着生气,甚至忘了按自己家的楼层。 陆宸和越过她的身体伸手按下10F,但并没有及时抽回手,而是将手搁在她身后的电梯墙壁上,将她困在了他身前的一个小小天地里,“你吼这么大的声音,生怕令堂大人不知道我是假冒的么?” 这样暧昧的姿势,让她的心猛地收缩起来,脸颊也开始微微发热,“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开出朵牡丹花来。” 她伸手想要推开他,不但没推开他,他反而靠得更近,说:“你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怕我跑掉么?不能给你撑场子么?我说过我很有职业操守,做事从来不半途而废。” 她一惊,生怕他像上次在店里一样,于是抡起拳头说:“你想干嘛?你要是敢怎样,小心我揍你哦。” 他的大掌再次包住她的拳头,紧接着另一手穿过她的腰身紧紧地扣住,将她整个人揽在身侧。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特有男性气息之中,又羞又愤,她挣扎着。 “演戏要演全套,笨蛋。”他紧紧地揽着她。 “你才笨蛋。”她的脸更加热了。这样的触碰她不习惯,却也不讨厌。 他幽黑的双眸紧盯着楼层数字,还有三层就要到了,忽然低下头在她的耳边低吟:“关于我家里的情况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再告诉你。” 正常人都会说心情好的时候说,而他是选择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讲。 “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她扭过头鄙夷他,就是这个轻轻的动作却好死不死,嘴唇刚好刷上他的脸颊,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剃须水的香气。 她的呼吸一滞,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她不敢保证,陆宸和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下一步会做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事来。 只听他轻柔地笑出声,缓缓站直了身体,手臂依然紧紧地揽着她,“我现在心情就很好。” 她彻底地松了口气,道:“我现在心情不好。”她暗暗地庆幸,他没有偏过头,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么想着,谁知他竟然接话说:“看得出来。或许我刚才应该偏一下头。” “……你真是变态。”她一脚踩上他的脚。他居然可以把刚才她想的事情说出来,而且这样的若无其事。 他开心地笑出声,紧紧地揽着她。 他许久不曾这样开心过,他喜欢跟她之间这种恋人间才的打情骂俏。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 出了电梯,侍漪晨便看见走道窗下的高明扬,一双如墨的黑眸紧紧地锁着她。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双黑眸注视着她和陆宸和。不,确认的说,他的视线正紧紧地盯着她的腰间,那里正搁着陆宸和的手。 侍漪晨的身体再度变得僵硬起来。 熟悉的情景在一瞬间唤醒了脑海里三个多月前的记忆。她被母亲的夺命追魂Call叫回家,那一顿晚餐是她活了近三十年来,最难以下咽的晚餐。 她依稀记得那晚回到家,表弟魏行之挤眉弄眼地嘲笑她,“二姨的夺命催魂CALL果然必杀啊。” “多事。”她抬起手在表弟的脑门上钉了一个栗子。 “听说,今天三姐要带男朋友回来,全家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魏行之的话让她整个人的身体猛地僵住,她感觉自己脸部肌肉因发僵而在颤动。 魏行之不知情继续说:“惊讶吧?你看看,现在连三姐都有男朋友了,你呢?什么时候把你那位男朋友带回来?都藏着揶着这么久了,怕什么呀。” 怕?她不是怕,是很怕很怕,而且她怕的事情忽然某一天成为了现实。 门铃响的那一刹那,站在门外的,除了她不想见到的侍漪云以外,还有另一个让她万分痛苦的男人,那便是高明扬。家里的人激动兴奋地迎接着门外的一对,却没有人知道那个站在门外的男人在年前还是她的男朋友。 一顿饭下来,所有焦点都集中在侍漪云的身上。侍漪云的职业是空姐,常年在国内与国外来回奔波,每次一回来都乐于与全家人分享各国的美景和趣事,说着说着,她突然抛下一句话,“对了,我已经跟公司提出申请了,飞完今年我就不用再到处飞了,到时候全家可都得帮我找工作哦。” 全家人一听,都十分高兴,不知谁了说一句:“出去找什么工作?前阵子,漪漪还说店里很忙,人手不够。” 侍漪云看着她,“我很快就要失业了,你可要收留我。” 侍漪晨本想拒绝,可是全家人的支持,还有小姨期望的目光,最狠的是母亲虎视眈眈的目光,她妥协了。 素来话少的大表姐侍漪柔不禁开口问侍漪云:“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不想干了呢?” 魏行之看了一眼高明扬,故意揶揄地说:“怕是有人恨嫁了吧。” 侍漪云弯了弯唇角,看了侍泖晨一眼,笑道:“漪晨都没着急嫁出去,我怎么可能会抢在她前面呢。”侍漪云的话一出,顿时,和谐的气氛在一瞬间降到冰冻零点以下。 坐在身旁的魏行之收到来自各路怒杀的目光,意识到自己说出话,恨不能自抽自己两个耳光,连忙埋下头,自罚了一杯酒。每次只要谁有个开头,都是这样两车厮杀的结果。 她慢慢地咀嚼着刚放入口中鸡肉,直到鸡肉吞下,她才正眼看向侍漪云,神泰自若地道:“前两天去寺庙上香的时候,有位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命犯小人,小人一日不破,便一直会单身。你若等我结婚后再结婚,估计要熬很久。” 她说完看了一眼高明扬,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紧抿。 侍漪云先是一愣,很快恢复神情,笑靥如花,道:“不怕。当年那么难熬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再多等几年又算得什么?我相信明扬哥也不会介意的。” 她与高明扬对看了一眼,满怀着愤恨的目光很快错开。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从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情绪,但见到高明扬那一刹,她知道就算她再能忍,再极力隐藏的情绪也是难以控制的。若不是自己有颗强大的内心,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一路退缩,一路忍让,但却不曾想这么多年侍漪云始终步步相逼,就一直没有消停过。有时候,她真的很宁愿侍漪云像高三毕业那年一样指着她鼻子骂,跟她撕打,而不是像现在每次见面,旧事重提,两人像两只刺猬一样,互相扎个不停。她很想找她谈清楚,究竟要她做到怎样,她才可以放弃不要这样折磨她。 她用力地握着杯身,极力地隐忍着,直到将心中升起的那团火焰生生压下去,她才重新直视侍漪云,淡淡地道:“好,既然你喜欢跟我这个‘斗战剩佛’一起耗,那便一起耗吧。来,我这个做姐姐的,敬你一杯酒。”她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站起身。 魏行之一直紧盯着针锋相对的她们两,见她突然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连忙抢在她前面一步,将酒杯伸到侍漪云的面前,“我也来敬敬三姐。这么多年做个空中飞人多不容易。” 她看了一眼魏行之,就算再笨,也能看出来魏行之的用意。他生怕她一个忍不住将杯中酒直接泼在侍漪云的脸上。若是惨剧酿成,不单他今晚会皮脱几层,未来的日子也铁定不得安生。 “行之最乖了。”侍漪云落落大方地碰了杯,眼神却是挑衅地看着她。 她一口将杯中酒仰尽,然后坐下,安安静静地吃起菜。 侍漪晨很佩服侍漪云,每一次抢了她的男朋友,毫无愧疚感,在家人的面前都是一副毫无关系的表现,她不知是该佩服的她的演技,还她根本就是冷血。 饭桌上,一家人有说有笑,唯有她和高明扬两人一直沉默着。一顿饭下来,不知不觉中,她喝了近有半斤白酒,双颊泛起朵朵红晕。当她拿起桌上的白酒,想要为自己再倒上一杯之时,坐在对面一直沉默的高明扬突然站起身,一把夺过那瓶白酒。 好不容缓和的气氛却又因为一瓶酒变得紧张起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高明扬端着酒瓶,低沉着嗓音道:“我给叔叔们添酒。” 她收回手,对在坐的所有人道了一声:“抱歉,我酒喝多了,我下去走走,你们慢慢吃。”所有人都用诧异地眼光看着她,她只好又解释了一句,“昨天接了一个单子,一周内要交图,今晚得熬夜作战,所以现在我必须出去走走,散散酒气。”说完,她起身离开。 母亲大人“叭”地一声放下筷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为她不懂事,故事挑事。 关上家门的同时,她听见小姨打圆场的声音:“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多吃菜。你二姨妈煲得鸡烫可是一绝,来来来,给你们一人盛一碗。” 至今,她依然记得离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彻底地松了口气,但心里的苦涩却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蔓延至全身。 经过那一晚,她的男朋友彻底地成为曾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