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在空荡荡的弄堂房子里,透过岁月烟尘回望短训时的自己,衣着朴素,笑容也是朴素的,那是一种抽干灵魂的愉悦,无可替代的纯粹干净。 这种根据地的味道,一旦经历过就会刻印骨髓。所以英杨觉得陈末有“根据地的味道”。 回上海之后,英杨只能在老火每个月偷摸搞集中学习时,能体会到这种愉悦。老火牺牲之后,英杨再也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人是群居动物,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群类,才会由衷的愉悦。现在的英杨是孤独的。只是这两天英杨感到了些许不同,微蓝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心底深处或左或右的飘移,让他莫名兴奋。 除了满叔,他终于又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同志了,看得见摸得着,不像立春只是个代号。只是很遗憾,立春的事解决之后,微蓝就会彻底消失,连这个代号都不复存在。想到这一点,英杨未免心绪不佳。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满叔终于打完电话回来了。他刚进门英杨就迎上去,问:“怎么说?” “我没有告诉他你要见他,”满叔简短说:“我只说有重要情况,他同意来见我了!” 英杨很满意满叔的灵活处理。在老火时代留下的谍报员里,满叔是令人信服的。他沉稳自律,始终与大家保持距离,不会与谁肝胆相照,也不会与谁反目成仇。 “太好了,那我们走吧!”英杨说着要去拿箱子,却被满叔制止了。 “我们不用走,他到这里来。” “他到这里来?”英杨吃惊问。 “是啊!怎么啦?” “不!没什么!想一想他来这里挺好的。”英杨脑子里飞快旋转,问:“他到这里来大约要多久?”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公开身份,我只见过他这个人。” “嗯……他和你见面时都穿什么衣服?” “旧式长衫。一年四季都是旧式长衫,戴着眼镜,像个教书先生。” 像个教书先生。英杨的圈子里没有这样,他认识的教书先生就是微蓝。 “那好吧。”英杨顺从说:“不用出去也好。” “你带枪了吗?”满叔忽然说:“把枪交给我。” 英杨狐疑着看他,满叔笑道:“你不要误会。三级联络制是上海站现在的规矩,我今天坏了规矩,这是为了工作,但该守的纪律要守。” “见立春不能带枪吗?” “对。他每次来,我们都要把枪放在院子里,再进屋谈话。” 英杨越发觉得立春不像自己人。 “这是为什么?”英杨笑起来:“他怕你暗杀他?” “我之前也有过看法。但立春同志说,上海的斗争异常复杂残酷,我们要学会在事实上有战友,在意识上没有战友……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英杨有点明白立春为什么选择满叔做中枢联络人。满叔始终保持理智,只有道理能打动他,人情并不能,他应该很信奉俄国教官的“无感情论”。 想想也有意思,他们为共同的理想奋斗,却对信仰有不同的理解。英杨前几天看一本英国杂志,上面讲到北极光,说极光是绚烂莫测的,它的颜色丰富到无法形容。 这才是信仰的真面目吧。 “你是第二个特别喜欢谈论纪律的人。”英杨由衷说。 “第一个是谁?” 英杨说:“是我女朋友,我娘给我找的。她是个老师,同我讲话仿佛在给学生布置作业,一板一眼。” “……,英杨啊,你这女朋友是当真的?” 英杨没懂,奇道:“女朋友嘛当然是真的,做什么要弄个假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