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辉搭上宗海这层关系本属不易,对他的话自然是无有不从,闻言便对荇春点一点头,荇春于是重新抱起琵琶,玉指将弦一拂,娇声唱道:“蛙声闹、姐心呆,有意情郎踱得来,把奴推倒,罗襦扯开,新红滴露,教奴自揩,小阿姐道、郎呀、宁可将来累子香罗帕,莫遣纷纷点翠苔。” 宗海耳朵听着,一双眼却直直地盯在承钰脸上,见他先是好奇,继而疑惑,再而皱眉,最后却是闷头吃了一盅酒,因吃得急了,酒气上涌,将一张脸染的红晕秀丽。宗海再忍不住,指着承钰,笑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勉强听见他口齿间蹦出几个字,说道:“原来你……” 承辉半是好笑,半是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笑道:“世子不知,我这个三弟,自来有些痴,总想着除了自己将来的妻子,别个谁也不碰的。” 宗海对这样的话,自然是闻所未闻,连荇春一双眼睛,也诧异地不住在承钰身上打转。承钰向来被宗海打趣惯了的,因此也不恼,只笑一笑,便过了。三人说了几句玩笑话,吃了几筷子酒菜,因外头夜色深了,承钰怕下起雪来,上山难行,于是向二人告辞,拿了斗笠便要走。承辉自他进来,便看见那一个斗笠,心里疑惑着,当着宗海的面,却也不好细问,只得放在一边不提,叫下人打着灯笼送承钰出门。 承钰过了门槛,正要挥手道别,却被外头一个人一撞,踉跄地退了几步,只觉浑身的热乎劲儿被那人身上的寒气一冲,尽数化作了冰,冻结起来。而刚才撞到身上的,极为坚硬,似乎是兵刃。承钰便心里警醒起来,扶着门框站直了,正好瞧见那人的脸,生的雪人似的,眉目蔚然深秀,约摸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赫然正是出城时惊鸿一瞥的那个马上少年。 那少年见撞到一个喝醉的人,也不理会,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后面一名宗海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追着。承钰便也掉转头跟了上去,直进了屋子,见那少年与宗海见礼,宗海却满脸的笑容尽数不见,只坐着受了一礼,冷淡地说道:“哦,是你。你夜闯百姓私宅,有何贵干哪?” 那少年见屋子里酒盘狼藉,一个是浓妆艳抹,怀抱琵琶的姬人,两个是华服锦衣、酒气熏熏的纨绔,还有几名家丁在门口严阵以待着,他那两道长眉便皱紧了,浓黑的羽睫在因雪化作水雾后显得氤氲的双眼上一扇,颇有些踌躇的样子。 宗海便一笑,叫荇春先退下,然后说道:“两位徐公子都是我的挚交好友,你也不必忌讳。你是才来的金陵?你主子这会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了,顾不上来这追究我这国孝期间饮酒的大罪吧?” 那少年对他讥诮的语气毫无反应,一板一眼地说道:“公子爷在北边,无暇南下。我这趟来,是有件急差要办,这会需要世子借几名王府侍卫一用。” “借几个人呀?” 他略一思索,说道:“五百足矣。” 宗海险些一个跟头从椅子上翻下来。他扶着桌子坐稳了,眼睛将少年一瞪,说道:“这么多人,你要造反呀?” “是要在山里找一个人。”少年说完,见宗海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呈了上去,宗海一目十行地读了,脸色便凝重起来,对旁边随从吩咐道:“你领他去王府,点五百人马,跟他去搜山。” “等等!”一直静观其变的承钰突然插话,问道:“要搜哪座山?” “紫金山。” 承钰脸色一冷,说道:“不行。家母近日在山上庵堂里清修,这么多人马去,恐怕要惊扰到她。” 那少年拱一拱手,带着几分蛮横,几分傲慢地说道:“待事情了了,我自会向徐夫人赔罪。” “混帐!你当我们定国公府上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承钰自来对周军中的将领无甚好感,这少年腰间带刀,分明是个武夫,况且撞了人,性子又如此高傲,令一向温和的承钰也气愤起来,出口便是气势汹汹。 宗海见状,只得插了进来,对承钰说道:“承钰,今日的事,确实是事关重大,等我改日再和你细说。”又将那少年一指,撇嘴笑道:“他是个野人,不懂得礼仪教化,长幼尊卑,你就当他那些话是放屁,不必放在心上。”说完便一挥手,对那少年喝道:“还不去办你的事?” 那少年面不改色地去了。 承钰犹自愤愤不平,暗自忖道:看那少年,年纪也和自己相仿,不知是谁家门下,连庆王世子也如此忌惮。心里想着,承辉却早将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宗海眼睛一眯,好像在回忆往事,末了,笑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他是良王世子的侍卫,说起来也和我是旧识了。我那位堂兄,对他可是十分宠信。如今宗沅承继王良王之位,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越发目中无人了。”说着摇了摇头,极其不忿。 承钰听了这话,心里早打起鼓来,一者为的和陆宗沅的亲信打了照面而不自知,二者却是担忧望仙庵里的傅夫人和几个妹妹会被人惊扰,于是同宗海和承辉两个道别,急急骑马往紫金山的方向去了。 珠帘几重(四) 承钰领着博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脑子里却不断响着临行之际宗海对他耳语的那一段话。 原来宗海毕竟怕承钰惹出祸事来,私下里将实情对他交代了个清楚:良王薨逝,不是因病,而是被刺。半月前良王冬狩,领着侍卫进了深山,离帐解手的时候,被人从背后一记冷箭,射中当胸,太医极力救治了半月,终究一命呜呼。良王一死,他身边的随行扈从便少了一名,陆宗沅令虞韶追捕刺客,一路到了金陵紫金山下,便失去了影踪。因此虞韶才向宗海求援,要连夜搜山。 山上并无几户人家,却有望仙庵与蒋王庙两个落脚处,后者还在其次,若虞韶带着那五百卫士杀气凛凛地闯进了望仙庵里,叫一众深闺里的妇孺如何自保? 他暗自想着,心急如焚上了山,一边命博山去蒋王庙里将随行的几十名侍卫都召集到望仙庵外守护,一边自个儿早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庵堂外求见。彼时傅夫人已经就寝了,听闻是承钰叫门,忙草草挽起头发来,叫女尼领着承钰进茅堂来说话。 两人一照面,承钰将实情说了个一五一十,傅夫人先是诧异,继而脸上竟浮现出几分快意的笑容。 “阿弥陀佛,菩萨开眼。”她喃喃地念了句佛号,忽然起身,走到菩萨像前,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地拜了几拜,然后笑中有泪地对承钰说道:“你当我这回为什么来庵里我是来还愿……两年前你大哥受伤时,我就在菩萨跟前发下了宏愿,此生若能老天开眼,替你大哥报了仇,我就为菩萨塑金身,供一辈子的香火,还要吃长斋……” 承钰见他母亲这个模样,也是心酸,脑子里却始终记挂着当前这一桩大事,于是将她打断,直截了当地说道:“要还愿也不急在一时,这会却是想法子下山要紧。那些王府侍卫都是武夫,鲁莽不堪,让他们闯进来挨个搜人,丢了东西还在其次,冲撞了嫂子和几个妹妹便不好了。” 傅夫人也极赞同,当即命人去将几个姑娘和何氏唤醒。不到片刻功夫,众人都草草梳妆后往茅堂里来了。因都知道官兵要捉拿江洋大盗,因此要连夜下山,看向承钰的目光,便是十分惶恐不安了。承钰也不说什么,几步走到茅堂门口一看,见外头微光莹莹,地上青白的一片,连房顶也被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