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驰风这回没有拒绝:“知道了,爸。” 他还加快了车速,很快,车子就进了大院。 下了车,叶老爷子吆喝了两声:“月兰,月兰,爷爷回来了!” 无人应答,以往那个听到车轮声,那个就会从二楼探出的小脑瓜没有出现。 “奇了怪了,出去玩了?” 叶老爷子拧着眉,却没多想。 而一旁的叶驰风只觉脚下一股不安直逼心底,某根被刻意忽视的弦,突然断了。 他快步上楼,推开门。 孟月兰的卧室早已人去楼空。 书桌上只放着一张撕了半边的照片和一封道别信。 信上面只写了两行字—— 叶爷爷,我考上了国防大学,我要报效祖国去了。 叶驰风,再见。 第9章 叶驰风内心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低头看向桌子上那一半照片,一个念头赫然浮现脑海。 月兰……不要他了。 她说的不再纠缠,不是以退为进,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把他一个人撇下。 叶老爷子从他身后走来。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他手上的信。 一双苍老的眼也沉了下去。 他抬手将信抽走,当着叶驰风的面打开,看了起来。 许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也好,也好……” 他拿着信,背着手,没看叶驰风,只佝偻着腰背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他转过身,张了张嘴。 只说:“月兰走了,不回来了。”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那里已经被警卫员收拾得一干二净。 他发疯似的四处翻找,把原本整洁的屋子搞得一团糟。 却都没有找到那支栀子花香的护手霜。 月兰走了。 不回来了。 连带着,她告白时送给他的,一直舍不得用的护手霜,也不见了。2 他慌张地叫来警卫员,警卫员却一头雾水:“不是您说,都扔掉吗?” 他说的…… 是他说的…… 所有的话,都是他说的。 回到孟月兰的卧室。 叶驰风心里的某个角落轰然崩塌。 那些他不曾关注的细节浮现脑海,不知从何时起,孟月兰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告别。 他突然开始后悔,要是上一次,他留下了,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叶驰风身形一晃,却还是扶着书桌,拿走了那半张照片。 那是22岁的叶驰风。 身边还有孟月兰的叶驰风。 而不是他,被撕下来,抛在身后的叶驰风。 …… 湘南,国防大学。 清晨的阳光洒过庄严的教学楼群,校园里洋溢着严肃又充满活力的气息。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各处都挂着鲜艳的横幅。 迎宾广场中央,新生报到相处。 孟月兰拖着行李,在一众军绿色的身影中走过,终于看到了“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专业的横幅。 她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负责接待的学长学姐身姿挺拔,深绿色的军服上戴着一杠两星的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孟月兰深吸一口气,走到接待的学姐面前,自报家门。 “中尉学姐好,我是武器系统与弹药工程的新生,孟月兰。” 看到孟月兰,接待的学姐眼前一亮,微笑着握住她的双手。 “孟同学,欢迎来到国防大学!我是你大三的学姐张悦,今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她语气亲切又不失庄重,让人顿感温暖。 登记、签到、办理住宿…… 忙完这些,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宿舍一共四个人,除了孟月兰和另一个女孩儿之外,还有两名新生没到。 她对床的女孩儿扎着两个麻花辫,娃娃脸,看起来极为内向且不适应,好几次都局促不安地想要走出宿舍,可到了门口,又悻悻归来。 来回转了几圈,终究还是低着头趴在了桌面上。 整理完内务,孟月兰坐在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盒大白兔奶糖。 这是她离开北京之前,特地去供销社买的。 曾经,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需要别人帮助她来适应。 现在,她不仅可以一个人面对,还能帮助其他人。 孟月兰扬起一个微笑,拿出两颗糖,在对床的女孩儿面前摊开。 “同学你好,我叫孟月兰。” 第10章 “俺……我叫牛青妹。” 女孩儿明显一愣,说话时结结巴巴。 看到眼前的糖果,她一张质朴圆润的娃娃脸上,迅速浮起红晕,摆着手,似乎想要拒绝,却因为紧张,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来。 孟月兰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两颗糖放在她掌心。 “青妹,我想去友谊商店买个热水瓶,你能跟我一起去吗?我刚到这儿,一个人有点不适应。” “当、当然可以。” 牛青妹噌地一下站起身,却又觉得自己太冒失似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我们走吧。” 孟月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她主动拉起牛青妹的手,而后者也没有松开。 两个人一边打听,一边找友谊商店。 走了很多弯路,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月兰,你的头发好短,我、我舍不得剪。” 她声音不大,却也不会再回避孟月兰的目光。 孟月兰闻言,抬手在自己脑袋上随便扒拉了两把,细软的发丝很快就又恢复成原样。9 她笑着说:“夏天太热,我随便剪的。” 牛青妹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她垂着眼,语气落寞:“俺娘……我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让我剪。” 闻言,孟月兰皱起眉头。 据她所知,学校里是有内务条例要求的,女同学一般是齐耳短发,扎成马尾也可以,但不能影响戴头盔。 像牛青妹这种又粗又长的辫子,恐怕是不行的。 她刚要说话,就听牛青妹又说:“俺也是没用,俺都偷跑出来上学了,还怕娘的话,不敢剪头发。” “你也是偷跑出来的?” “也……?” 牛青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也?”她的音量不自觉拔高,但又迅速压低声音。 “你也有一个想把你卖了的后爹啊?他们不会再来抓你吧?” 听到牛青妹的话,孟月兰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笑着摇摇头,带着安慰的语气开口。 “不会的,谁都不能来把我们抓走,你看门口的岗哨,他们进不来的。” 听了这话,牛青妹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要是真被抓回去,牛棚先生就白教我了。” “牛棚先生是谁呀?” 孟月兰好奇地问。 提到牛棚先生,牛青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整个人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牛棚先生就是住在牛棚里的先生,文质彬彬的,戴着眼镜,他会的可多了,天文地理、数学英语,听说年轻的时候还留过洋。” “我是小时候放牛遇到他的,他说古有东坡居士,今有牛棚先生,他姓牛,我也姓牛,我们有缘,他教我读书、识字、算数,咱们的、国外的,他都教。”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就像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但很快,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忧伤。 “后来,先生死了,他一直说要回家,却死在了回家之前。” 她的悲伤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又重新雀跃。 “我就看他留下的书,藏在牛圈后头的石槽子里,越看就越想看看,山外面是什么。” 第11章 “先生说过,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我想了很久,我不是牛招娣了,上户口的时候,先生帮我把名字改成了青妹,青草的青,我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不能被卖给一个男人,结婚、生孩子,都不行,我不想围着灶台那一亩三分地,一辈子只做谁的婆娘,谁的老娘。” “我喜欢书上的飞机大炮,我想研究它们!” “先生说,如果他回不了家,就让我跑出大山,替他回去看看!” “月兰,我跑出来了!” 孟月兰也没想到,那么内向的牛青妹能一次说出这么多话。 她的脸红扑扑的,胸膛鼓动,一双眼却亮得发光。 她主动握住孟月兰的手,感激道:“谢谢你月兰,除了牛棚先生,还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呢!” …… 经此一遭,孟月兰和牛青妹彻底熟络起来。 当两个人手拉手提着热水壶回到宿舍的时候,恰巧在楼梯上遇到了一个提着两个沉重的大箱子,气喘吁吁的女孩儿。 她梳着标准的齐耳短发,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学识渊博。 孟月兰见状,当即就想上前帮忙。5 却被牛青妹拦住。 “我来。” 她把热水瓶交给孟月兰,大步朝女孩走去。 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只见她一手一个箱子,利落地扛上了肩头。 方才还石头似的大累赘,此刻就像两坨棉花似的,轻飘飘地压在牛青妹单薄瘦弱的肩膀上。 她甚至还有余力回头,朝着眼镜掉在鼻尖上的女孩儿开口:“走吧同学,你住哪个楼层。” “七……七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