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紧张兮兮地叫住他:“小子,有麻烦了。” “怎么了?”他问。 “唉,这人哪,不经说,昨儿你提到的那个灯市口的佟先生,记得吗?上面要抓他。” 金睐:“为啥?” 三叔压低声:“他是共党,还是里边的头儿。” 金睐一愣,五个月前他之所以被日本人抓进监狱,其实就是为了救佟先生,如果佟先生是共……那自己的好运气也到头了。 他三叔显然也是这一层担心,叹口气道:“你呐,得赶快跟上边表忠心,跟姓佟的撇清关系。” 金睐摇头:“旁人只知道我冲撞日本人被抓,并不知道是因为佟先生,我上赶着去撇清,岂不是不打自招?” “可是万一上面把姓佟的抓了,他把被救的事儿抖出来怎办?” 金睐思索片刻,道:“佟先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再说是也没法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听天由命吧。” 金睐说着推着自行车走了,此时是1946年,他哪里能料到这个风云莫测的时代是如何的瞬息万变,三年后他将再次迎来新的时运,当然这且是后话,先说当下,北平的育婴堂不多,金睐很快盘问到了一条信息:一月十日,也就是旧历腊月初八的那一天,有位年轻太太来收养了两个孩子。 金睐拿出顺来的那张全家福给育音堂的嬷嬷辨认:“是他们吗?” 嬷嬷一瞧,点头确认。 · 齐化门外今日赶大集,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豆汁的、绱鞋的、修脚的、拔牙的、还有挑担卖小玩意儿的,偶尔夹杂着要饭的,人来人往,竟是不输天桥一带的繁华。 集市的尽头有一只茶棚,茶棚隔壁是一个书摊子,刘凤藻是这书摊子的主人。 老师临走时资助了她家一笔钱,几个学龄期的弟妹得以继续读书,大弟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洋车,如今出车再也不用给车行交份子钱了;母亲自然也不用再走那暗道儿,为了避开旧街坊改头换面,一家人把城里租住的房子退了,到齐化门外买了这间临街的房屋,傍着集市做点小买卖。 旁的也做不来,就支起一个书摊子,捎带卖点香烟洋火、蜡烛肥皂,日子虽不是很富足,但安心多了。 今天集市虽然人多,但买书者甚少,她耐心把书籍摆放整齐,忽然有一辆黄包车在摊子前停下了,她抬头看时顿时惊喜万分。 “老师?” 白素宽从黄包车下来,微微一笑,然后打开坤包取出一张法币交给车夫说不用找了。 刘凤藻心情雀跃,根本顾不上打量老师的摩登装扮,一迭声请老师进里边。 到处是书,她这间书摊子小屋,前门临街、后门通院,推开后边小木门便是一方小院,正屋两间,西厢房两间,正在哄孩子的刘母从窗户上看到她立刻迎了出来。 “白先生,您既是回来了,想必事情被您料准了。”刘母道。 白素宽点头,说:“孩子们让您受累了。” “您哪里话,我们巴不得能帮到更多。” 刘母打起门帘,众人进屋,两个小宝被养得整洁白净,白素宽想起自己远在关外的孩子,不觉对面前的这两个孤儿更加怜惜。 她说:“可怜的孩子,我对不起他们。” 刘母一边看茶一边说:“您哪里话,方家虽然与您争夺孩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会把孩子当宝,到方家当少爷做小姐,这辈子吃穿不愁,读书识字不愁,要比在孤儿院强多少去呢,这才是既成全了您自己,也帮到了这两个小可怜呢。” 白素宽才宽心了些。 刘凤藻问:“老师我不明白,您何苦冰天雪地逃这一趟呢?莹莹和宝宝都很遭罪吧。” 白素宽沉默一时,说:“不把戏做足,怎能叫他们信以为真?” 刘凤藻了然。 白素宽说:“接下来总算可以真正收尾了,待会儿先把这身行头换掉。” 她从济南赶回的一路上,巡警和军警到处设卡,这貂裘旗袍都是为了遮人耳目,眼下她要‘让巡警找到自己’,就得扮回巡警心中那个落魄的白素宽。 · 换了素净的棉袍后,她对刘凤藻说:“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和你大弟到南方跑一趟。” 她说着从坤包里拿出一只折叠着的牛皮纸袋交给刘凤藻,嘱咐说:“今天事成之后,我就真正离开北平了,回头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方醒秋。” 刘凤藻疑惑地接过,看到纸袋的背面写着方醒秋家的地址。 白素宽坦言说上次离开北平前,她将方醒秋留下的财产分类的分类,变现的变现,现洋以方醒秋的名义存入了北平中央分行,资产也抵押给北平中央分行,约定除方醒秋外任何人不得取用,且为了预防方醒秋挥霍,约定每年可取金额以基本生活消耗为限,不得一次性大额取用。 刘凤藻更疑惑了,问:“老师,吉儿和静儿毕竟是方醒秋的骨肉,财产留给他俩天经地义啊,再说您独自抚养孩子该有多么辛苦。” 白素宽摇头:“辛苦是一定的,但我既做了这样的选择,就得担当起这份责任。” “可是,孩子爹那么不成器,吴妈说之前他对您不住,而且那么多年一直靠您教书维持家用,如今还不该他补偿么。” 白素宽说:“借了他家的人情报仇,已经足够了,况且咱们也支用了他不少钱。 他是个被惯坏的人,所谓惯子如杀子,父母的娇惯让他成了绣花枕头,如若完全没有经济的依傍,他可能寸步难行。” “您担心他?” “和担心没关系,我只是认为万事不能做得太绝,留一些余地,不为对得起人,至少对得起天。” 刘凤藻懵懂,问:“八九年的时光,您的青春浪费在了错误的情感中,但现在您好像已经完全不怨恨了。” 白素宽沉吟:“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诚然他是个不中用的男人,但我自己的眼光和决策力也有问题,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前看吧。” 刘凤藻有所感触,不抱怨,向前看,这是一种达观,也是一种洒脱。 37.番外伍 北平南苑机场,方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风尘仆仆地从飞机上下来了,身后带着几位身强力壮的家丁。 昨夜得到顺才抓捕小少爷失利的消息,老爷老太太震怒,即刻派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出马。 知子莫若父,老爷和老太太深知小儿子给惯坏了,全无心眼儿,白素宽给他几句好听的,他怕是能伙同姓白的带孩子远走高飞,年长日久,方家不认这个媳妇都不成了,必须从现在斩断。 大少爷是个沉稳性子,二少爷是个火爆性子,一下飞机就跟前来接机的顺才盘问昨晚的情况。 顺才陈述前后经过,说原本是再顺堂不过了,他是昨天奉命抵达北平的,在六国饭店住下后,另两位留在饭店打盹,顺才则下楼打算到周边转转,好巧不巧,看见有一辆黄包车上坐着个穿貂的阔少,像极了自家小少爷,叵耐只是个背影,不大确定,他于是就赶紧小跑着尾随,直至跟到一家成衣铺,对方下了黄包车,才确定了。 可顺才虽然人高马大,却没有什么功夫在身,两个有功夫的在六国饭店歇着呢,一时半会也叫不来,他自己单枪匹马未必能干得过柴大,于是决定继续盯梢,只要锁定小少爷下榻之所,不愁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之后走街串巷,一直跟到了官帽胡同,见少爷进了一座四合院好久没出来,可巧胡同口有个烟馆,顺才进去给烟馆老板一块钱,借他电话打给六国饭店,叫那两位彪形大汉尽快开车来官帽胡同接应。 “他俩赶来时,我刚上车,就见全少爷从胡同里又出来了,我想机不可失,赶快动手吧,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暴脾气的二少爷打断他:“废话一箩筐!我要知道的是呆子上哪了。” “可能跟那个巡警走了,我临走时从后车窗望了一眼,见他俩进了一家饭馆。哦对了,那个巡警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 顺才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报纸展开。 大tຊ少爷和二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