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安静。
翌日一早,容和和才出了门,便看到了一直站在门外等她的那个身影,不由一怔,“师兄。” 她本以为嵇和煦心绪大乱,昨晚一定会与奚夷简或是壬悔将事情说个清楚,但却没想过,对方会在一大早出现在自己门前。 而嵇和煦虽然难掩眼底疲惫,一见她出门,先是抬眼看了看那空荡荡的屋子,才扭头看了看四周,确信不会被任何人偷听后,才开门见山地说道,“昨夜有个人在你屋子里,从夜深待到了天明,我本以为那是奚夷简,可是很显然,他不是。和和,你的私事我本不该多言,可……可你不要做太危险的事。”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来说这件事,也不知道怎样说是最好的。天知道他昨晚察觉到这件事时心里的震惊,那恍遭雷劈的感觉甚至让他放下了几百年前的那段往事,满心都在想着自己所发现的一切。 师妹屋子里的那个男人道行很高,虽然不至于高过他,但那气息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等到他抬眼看到垂头丧气的奚夷简出现在眼前时,那怪异的熟悉便都有了解释。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尽得了奚夷简真传。 只有那一个。 而面对他所说的一切,容和和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未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摇头,而是默认了。 嵇和煦悬着的心没能安稳落下,便已经坠进深渊,明知有些话不该自己说,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 在他心中,容和和并不是一个会这样做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 哪怕这件事的起因与他所想得不同,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而面对所有的质疑和困惑,容和和始终没有开口解释半句,不承认也不否认,等到嵇和煦已经无话可说了,才开口道,“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句话说得嵇和煦心里一惊,若说之前的他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相信容和和不是鲁莽之人,定能处理好这些事,那到了此刻,他实在是无法再安慰自己了。 他还不了解容和和吗? 这个姑娘看上去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可是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总是天翻地覆、日月颠倒,也不会动摇她半分,而且每一次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往往都是抱着一去不返的信念和态度。 宁死不会动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她如此? 嵇和煦越是猜测,心里便越是徒增不安,而容和和神色淡然,甚至在听到奚夷简打招呼的声音之后,也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看过去,半点异样也无。 谁都看得出嵇和煦神色不对,但所有人都在想着昨日争执的事情,倒没有人察觉出他神色的复杂是为了什么。 而哪怕是被拒绝了一次,奚夷简也仍未放弃与妻子说一说昨晚未能说出口的那些事。 “欢喜,有些事我想和你谈一谈。”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眼神,执着地看向身前的姑娘,态度坚决。 这一次,容和和没有理由再拒绝他,正要开口时,逢瑄却适时地出现了。 “一夜过去,几位可想好了?若是没有想要与我交换玉醴泉之物,我便要说我的提议了。”他半真半假地客气了一番,环视四周,见无人反驳,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指着奚夷简道,“我要他。” 话音落下时,伴随着栏杆断裂的一声响,那是奚夷简一脚踹了上去发出的声音。 但逢瑄却面色不改,接着笑道,“有这几位在此,我可不敢轻易打你的主意,我要你,要的不是你的人,更不会是你的任何宝物,就连那海内十洲人人想要的反魂树,于我而言,也算不得珍贵。” 说到这儿,他倒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对我来说,你身上最让人好奇也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身世。” 奚夷简的身世,在场又有谁是不在意的? 这话一出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逢瑄则指了指远处那座金塔,“只要你走进那座塔,走到最顶层,我便有分晓。不需要你们拿任何东西与我交换,玉醴泉立刻奉上。” 这听起来还算是一个合理的要求,但容和和几乎是立刻说了一句,“塔里的危险只有你自己知道。” 世上可没有白白得来的便宜。 而逢瑄只是一笑,眼神若有所思地在奚夷简身上扫过,“我知道你们的担心,他现在修为尽失,去闯那金塔自然吃亏,可让他陷入危险于我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可是不会做的。放心,他一定能完好无损地从那金塔里走出来……” 话音未落,便见奚夷简微微仰起脸,“别说了,去便是了。” 说着,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看死也不愿看到的那两个男人,目光又转回到逢瑄身上,“不过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那玉醴泉,而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言罢,也不说清前因后果,转身便走。 但即便他不说,在场的人也没有不清楚那前因后果的。海边的那场对峙还历历在目,比起什么玉醴泉,其实众人所在意的还是逢瑄口中的“身世”。 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不会为了谎言而在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面前摆出这样的阵仗。他说自己好奇奚夷简的身世,便一定是真的,而且也一定有办法弄清楚。只是目的尚不可知便是了。 奚夷简为了证明自己绝不是壬悔或是嵇和煦的儿子,所以一口答应下来,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向着那金塔走去。 容和和心中不无担忧,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站在一旁的壬悔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目光,静静地打量了片刻,时隔一日,终于将眼神放在了这姑娘身上。 他自然知道她是谁。 奚夷简从出生在凤麟洲那一日起,身上便不缺各色各样的传说,可在这传说中,从未有哪个传闻是说他与哪个女子纠缠不清。仔细想来,仿佛他命中只有过一个女人,从前,今日,只有那一个,纠缠到至死方休。 沧海岛,欢喜。 奚欢喜啊…… “无需担心他。”未曾多想,这句话便已经从口中说了出来,见那姑娘的目光投过来,壬悔也未闪未避,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讲起了一些并不广为人知的往事,“世人总说六壬谷的人向来单打独斗,实则不然。正因为六壬谷行事机密谨慎,为了不出差错,六壬谷的弟子自小开始便以三人为组,学武修习,互为对手,长大后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如此。一人有做不到的事情,两人则容易联手闹出事端,唯有三人相互制衡,才是最稳妥的。而这三人必须实力相当,谁也压不得谁一头,但真的动起手来,又要有制服对方的实力。奚夷简、壬北、壬一他们三人便是如此。从前壬北、壬一在六壬谷势头太盛,遍寻整个六壬谷,都没有人能与他二人相抗,多一个人于他们二人而言只是个累赘,帮不得他们半分。直到奚夷简出现了……” 一个比壬北天赋更高,比壬一出手更加狠厉的人,当他与壬一、壬北成了同伴……自此,六壬谷的这三个年轻人威震四方,说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也不为过。 “六壬谷上下未有能与他们三人匹敌的对手,若是不论修为,单比那赤手空拳,就算是整个凤麟洲上下,也没有能与奚夷简一较高下的。”平淡地说完这个事实,壬悔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波澜,话锋一转,问道,“所以,他在你心中又算是什么呢?到底是丈夫、亲人、情人,还是对手?” 乍一听来,前三个身份似乎是同一个,但仔细想想,其实并不尽然。 这话甚至有些激怒了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嵇和煦,想要拦在自己的师妹面前,让她不要再与这个人谈论这些事情。 但容和和却慢慢垂下眸子,似在想着什么,久到壬悔都认为她不会回答了,才忽然开了口,“他是我在这天地间认识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个朋友,第一个亲人,第一个情人,第一个对手,第一个敌人,我所有的爱恨欢喜皆因他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