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陶桃抱着一团毛绒被子来回滚了两圈,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
三岁之后她就养成了自主起床的习惯,虽然还是会赖一赖床。 脱掉睡衣,换上色彩鲜艳的幼儿园校服,一边哼着歌一边刷牙洗脸。 吃过早餐,再背上装满绘本和画笔的书包,陶桃小朋友开启了幼儿园大班的一天。 跟老师打了招呼陶桃就直奔教室。 发现目标后,书包都没放下,立刻就扑到穿着一身鹅黄色羽绒服,整个人圆滚滚的盛芽面前。 “芽芽,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哥哥啦!” 盛芽闻言转过身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真的吗?” 陶桃不住点头:“嗯嗯!真的真的!” “那你哥哥会来接你放学吗?” 陶桃高兴的表情忽然一顿。 她挠挠耳朵,有些犹豫,“啊……我忘记邀请他来接我放学了,可能……他不会来。” 盛芽朝她眨眨眼:“你真的有哥哥吗?你不要骗人哦,玉米老师说骗人鼻子会变长的。” “我才没有骗人,你看看我鼻子会不会变长好了!” 盛芽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尖,认真评价道:“好像没有变长。” 陶桃随即双手叉腰,下巴高抬:“那当然啦,我本来就没有骗人,我只是忘记告诉哥哥要来接我而已,等下次他一定会来的!” 话虽如此,陶桃这一整天心里还是满怀期待。 哥哥会来接她放学吗,爸爸说哥哥暂时不用去学校上学,哥哥很有空的。 下午三点,国际双语幼儿园的放学音乐铃声响起。 陶桃迅速把自己的小书包收拾好。 迫不及待走到门外,她雀跃的小脚步忽然一顿,粉嫩的小嘴巴失望地抿了抿。 果然,哥哥没有来呢。 没两秒,小家伙又振作起来重新扬起唇,高高兴兴地朝方婉秋走过去。 路上,陶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妈妈,哥哥不在家吗?” 方婉秋取下她的书包,“不在呢,和你爸爸出去了。” 原来是因为哥哥不在家呀,陶桃的唇角又扬了扬。 回到家,陶桃看到妈妈并没有脱下外套,包包也还背在肩膀上。 “妈妈,你要去哪里呀?” 方婉秋想了想,朝她招手:“宝宝你过来,妈妈跟你说件事。” “噢。”陶桃乖乖走过去。 方婉秋半蹲下搂着她说,“你言隽哥哥呢……最近心情可能不会太好,你要乖一点,别总闹他,收一收你的小社牛性子,要安静一点。” 陶桃眨眨眼,不解道:“哥哥为什么心情不好呀?” 方婉秋犹豫了一下,说:“因为哥哥的爸爸去世了,妈妈……也离开了,他没有家了,所以才会住在我们家里,桃桃明白吗?” 陶桃懵懵懂懂听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低下头。 方婉秋以为她还不理解去世的含义。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陶桃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豆大的晶莹泪珠串线落下。 小家伙双手紧紧抓着方婉秋的衣服袖口,红着眼睛抽噎道:“哥哥……哥哥一定很难过。” “哎哟,桃桃别哭。”方婉秋赶忙抽出张纸巾给她擦掉眼泪。 这小家伙天生共情能力就强。 还记得三岁那会儿,花园里有一株她自己亲自浇水施过肥的玫瑰花枯萎了,她都趴在草地上不肯走,难过了好久。 陶桃吸了吸鼻子,稍稍止住了眼泪,她认真地保证道:“妈妈,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闹哥哥。” 在陶桃心里,言隽哥哥已经比玫瑰花还要脆弱需要保护了。 “好,我们桃桃最乖了。”方婉秋欣慰地摸摸她的小脑袋,“下午就让阿姨在家陪你,妈妈一会儿也要赶过去,我们大概晚上就会回来了。” 陶桃紧张道:“那哥哥也会回来吗?” 方婉秋道:“会,爸爸妈妈会把哥哥一起带回来的。” 得到这句保证,陶桃才彻底放下心来。 - 方婉秋离开没多久,一晃眼天就黑了。 客厅的电视机没打开,屋子里显得有些安静。 “桃桃快进来,晚上风大,不可以在大门口站着了哦。” 保姆阿姨走过去牵起她,顺便把大门给关了起来。 这一个下午,陶桃时不时就跑到大门口往外看,盼着爸爸妈妈和哥哥早点回来。 不能再去门口等,陶桃只好踩上沙发,整个人趴到沙发靠背那儿看向落地窗外,不时还踮起脚来。 阿姨打趣道:“我们桃桃要变成长颈鹿啦。” 长颈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陶桃跳下沙发就往楼上去。 - 许维国的葬礼低调简单,到访的亲友也只有寥寥几个。 其余的大都是为了避嫌,更害怕惹祸上身。 许维国死前备受非议,冒着风险到访的这几位都在惋惜。 也有许多人盼着他死,盼着以他一条命掩盖背后的阴谋暗局。 可在许言隽眼里,父亲依旧是那位慈祥和蔼的父亲。 世人对再多他的抨击和唾骂也无法撼动他心中父亲的模样。 看着上面灰白的遗像,看着父亲温和的笑容。 少年慢慢弯下背脊,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葬礼全权由陶敬山照应,他的眼眶同样通红。 “老许,想当年咱们一起下乡遇到大洪水,我被冲到了河里,所有人都说我必死无疑,只有你一头扎进湍急的河流里,从阎王爷手里硬生生把我抢了回来,老弟一直记得你的恩情,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凉透了。” 说着,陶敬山忍不住泪目哽咽,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老哥,我知道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言隽,你尽管放心,我会把他当做亲儿子栽培,婉秋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温善,也会照顾孩子,桃桃出生时你见过,小家伙现在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很喜欢言隽,我家里人口简单……” 许言隽跪在蒲团上,面前纸钱烧成灰烬,青烟弥漫。 陶敬山絮絮叨叨的话慢慢把他从黯然无神的痛苦中唤醒过来。 他慢慢抬眸,脑海中渐渐被另一些画面占据。 “哥哥,你觉得水蜜桃酱甜不甜呀?” “哥哥,你陪我玩乐高好不好?” “哥哥好厉害呀,你再给我拼一只长颈鹿吧!” 这几天陶桃一直黏着他。 习惯了安静的生活,身边忽然变得叽叽喳喳,就像原本安静贫瘠的世界忽然注入了一股强有力的生命力。 原来他不是喜欢安静,而是从未拥有过那份温暖的热闹。 父亲常说,苦难总会过去,不要把自己困在无法改变的过去。 许言隽撤掉蒲团,并拢双膝跪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俯身,额头重叩。 ——他会过得很好,以待来日。 - 从安城赶回来时是深夜。 陶桃已经撑不住睡着了,就睡在沙发上,身上盖了张羊绒的毯子,保姆阿姨也守在一旁。 见他们进门来,阿姨忙说:“桃桃不让我带她上去睡,非要等到你们回来,这不,刚才还说梦话喊着哥哥哥哥的呢。” 家里有暖气,睡沙发倒是不冷,但总归没有床舒服。 方婉秋脱下身上保暖的羽绒服递给陶敬山。 哈了下手心弄热,这才弯腰把陶桃连着毯子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小家伙白皙的小脸睡出了一个红润的印子。 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只拼起来的乐高长颈鹿。 许言隽看过去。 那是他拼的。 陶桃本来也没有熟睡,这么动静一下就醒了过来。 “妈妈……” 小家伙闭着眼睛,双臂抱着方婉秋的脖子,软软地趴伏在她肩膀,奶声奶气地念叨着:“妈妈,哥哥呢……” “一醒来就找你哥哥,”方婉秋笑了笑,抱着她转了个方向,“你自己看。” 陶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许言隽就站在方婉秋身后不远处。 客厅顶上调暗的水晶灯洒落在他身上,少年一身墨黑的衣衫变得不再那么沉肃。 许言隽眉目舒平,看向她时黑澈的眼睛里映出淡淡的温和笑意。 “哥哥!” 陶桃欣喜扬唇,朝他抬手。 许言隽走前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乐高。 上面还残留着她握了一晚上的余温。 尽管只是一点点余温。 也足以慰藉刚刚经过一场哀黯丧礼的心灵。 方婉秋轻轻拍着陶桃的脊背:“好啦,哥哥回来了,你也该去睡觉咯,别忘了明天还得上学。” “那哥哥明天可以陪桃桃玩吗?”尽管陶桃有点不舍,但看到哥哥回来她也就放心了。 “可以。” 许言隽抬起手,主动握住了那只像小狗摇尾巴不停朝自己挥动的软白小手,“快上去睡觉。” “好~哥哥晚安。” 确认哥哥回了家并且再也不会离开后,陶桃这一晚睡得很甜。 一早更是活力满满,蹦蹦跳跳跑到许言隽房门外。 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喊人时。 忽然又一顿,犹豫了起来。 对了,妈妈说过,哥哥最近的心情不太好。 哥哥昨晚那么晚才回家,今天需要好好休息才对…… 陶桃盯着这扇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邀请哥哥来接自己放学了。 她要乖一点,反正等到放学了一样可以回家找哥哥玩。 陶桃劝好了自己,拽了拽书包带子,高高兴兴下楼。 吃过早餐,照旧由方婉秋送去幼儿园。 - 下午,幼儿园响起欢快的放学音乐声,陶桃自觉收好书包,和盛芽手牵手往外走。 走到园区门口,陶桃脚步一顿,一双大眼睛瞬间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 陶桃松开和盛芽十指紧扣的手,拔腿就朝大门口跑了过去。 “哎,你要去哪里呀?” 盛芽赶忙跟过去,就看见陶桃扑进了一个大哥哥的怀里。 那个大哥哥伸手摸了摸陶桃的脑袋,取下她肩膀上的书包。 然后,把手里拿着的一串草莓糖葫芦递给了她。 陶桃迫不及待地问道:“哥哥哥哥,你今天在家有没有打喷嚏呀?” “为什么问这个?” 陶桃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因为我在幼儿园超想你的呀!” 许言隽闻言愣怔了一下。 看着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他慢慢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声。 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欣然笑容。 陶桃出神地望着他。 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