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阿公陪花阿婆卖艇仔粥之前是做旗袍的,给顾客裁剪完旗袍会剩下很多碎料。 各色各样,各种材质。 这些碎料就被花阿公做成四四方方的手帕,再送给花阿婆。 沈逸云攥紧这小小的、充载着爱的布料。 花阿婆重新给他做了一碗艇仔粥。 “吃吧,多放了虾仁。” 阿婆坐在沈逸云旁边的小凳上,慈爱目光一如往昔,她问。 “嘉苒怎么没和你一起来看我?” 沈逸云拿勺子的手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阿婆不看电视,不读报纸,她不知道江嘉苒芳魂已逝。 “上次嘉苒来,说要和你还有宝宝一起回内地,看来她是自己回去了。” 阿婆见沈逸云不说话,自顾自说。 “上次?什么时候?” 汤匙和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沈逸云看向花阿婆,目光焦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那是去年了,去年11月吧。” 花阿婆陷进回忆。 那天天气并不好,阴雨连绵。 路上行人少,愿意坐下来喝艇仔粥的就更少。 花阿婆准备提早收摊回家。 江嘉苒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阿婆,一碗白粥。”她笑着对花阿婆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花阿婆的一句只卖艇仔粥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她也笑着看向江嘉苒,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泪花。 阿婆一生无子无女,她把江嘉苒视作女儿,她来看她,她自然高兴。 只是越高兴,她就越会想到自己和江嘉苒是见一次少一次。 岁月的洪流无情地推着她们向前,再向前,谁又能逃脱生老病死的纲常? “怎么只喝白粥?阿婆今天的粥放了特别多好料,你一定喜欢。” 阿婆一半是不解一半是关心。 当时江嘉苒抚摸着小腹,神情是做母亲时才会有的柔和:“阿婆,我和钧哥有宝宝啦,您是我第一个分享的人,您会替我和钧哥开心的,对吗?” 她握住花阿婆布满岁月痕迹的、粗糙的手掌。 “当然。”阿婆又笑起来,她是真心实意为江嘉苒高兴。 江嘉苒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小腹上:“才两个多月呢,您可能还感受不到它。” 当然是感受不到的,但花阿婆就是觉得掌心下有一个生命在迅速地成长,它茁壮又热烈。 阿婆看着江嘉苒,最终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白玉镯脱下来戴到她腕子上。 “阿婆?”她不明所以。 “我没有长命锁,这个还是阿公的妈妈送给我的,现在我给你,希望你和宝宝平平安安。” 花阿婆爱怜地摩挲着江嘉苒的手腕。 “阿婆!”江嘉苒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进花阿婆怀里。 “你要等我和钧哥还有宝宝回来。” 她仰着泪痕遍布的脸,依依不舍地看着花阿婆。 花阿婆没有问江嘉苒要去哪里,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 “我和钧哥回闽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我们回来就接您一起住。” 江嘉苒最后承诺。 听完花阿婆的回忆,沈逸云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懊悔、苦涩、心痛…… “后生仔,嘉苒不会再来了,是吗?” 分明是询问,可花阿婆的神情分明是已经从沈逸云的反常中预感到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走的?” 这句话是多么难说出口啊,难到花阿婆顷刻之间就落下泪来。 “年底,跨年夜。”沈逸云声音艰涩,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难怪……难怪我梦见她和我告别。”花阿婆捶着胸口,心痛非常。 抹掉眼角的泪,阿婆抬起眼,看向沈逸云。 “后生仔,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有些东西你替嘉苒拿走。” 第24章 阿婆的家离鲤鱼门有些距离,推着小摊穿过一条又一条窄巷。 沈逸云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门前。 花阿婆拿出锈迹斑斑的钥匙。 “嘎吱!”陈旧的木门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迎春花。 小小的、黄色的花朵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春风舒展飘扬。 “是老头子种的,我不会打理,可它们春天照样开花。” 花阿婆转过身,对沈逸云解释。 “很漂亮。”沈逸云真心实意地称赞。 花阿婆看着明显丢魂失魄的他摇头叹息。 她走进屋里,捧出两套完工的旗袍。 “这是老头子前年给嘉苒做的,我这两年忘性大,一直忘了给嘉苒。” 两身旗袍,一件淡紫的丝绒,一件杏白的香云纱。 沈逸云抿着唇伸手接过:“我替嘉苒谢谢阿公。” 抚摸着旗袍,他眼前浮现出江嘉苒把这两件旗袍穿在身上的样子。 江嘉苒皮肤白,是那种暖融融的白。 淡紫色肯定很衬她的气色,如珠如玉,像富贵人家捧在掌心的大小姐。 至于杏白色,又会显现出她的另一种气质,清雅婉约,腹有诗书气自华。 “嘉苒走了之后,我想了想,还是该给宝宝做一个长命锁,我一个老婆子积蓄不多,这个长命锁也算不上多贵重,但算我对嘉苒和宝宝的一份心意,你也替她们收下。” 花阿婆的声音打断沈逸云的遐想。 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交到沈逸云掌心。 “阿婆……”看了看长命锁,又看了看称得上家徒四壁的阿婆家,沈逸云有些不忍。 花阿婆却把手一挥:“拿了嘉苒的东西,你就走吧。” 说完,她就推着沈逸云往外走。 “阿婆!”在木门即将被关上的一刻,沈逸云再次喊住她。 他把手卡在两页门之间,神情诚恳:“您和我一起回太平山顶吧,嘉苒不是说过,要把您接回家里一起住吗?” 只见花阿婆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勉强笑着。 “嘉苒不在了,回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我一个老婆子,自己住着也清净。” 沈逸云沉默着收回手,千言万语都在一句嘉苒不在了里偃旗息鼓。 花阿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 沉重的木门在眼前无情地合上。 沈逸云抬头看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色,转身离去。 可还没有走几步,他又听见木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他震惊地回头,果然看见花阿婆站在那里。 “嘉苒的骨灰供奉在哪里?清明十五,我去给她烧纸。” 忍耐了许久的哀伤在这刻彻底爆发,阿婆泪流满面,声音尾调都在颤抖。 “嘉苒的朋友把她带回闽南了,她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 沈逸云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花阿婆听见。 “那就好。”阿婆不住地点点头,好似得到了一些安慰。 沈逸云也颔首,又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再次转身离去。 “等等!”是花阿婆蹒跚着追上他。 一把崭新的雨伞被塞进掌心。 “别淋雨,要好好的,不要让嘉苒担心。” 第25章 回家的路上果然下雨,在惊雷之后,春雨淅淅沥沥地飘洒大地。 沈逸云把旗袍和长命锁整整齐齐地放在副驾驶。 犹如江嘉苒陪着自己一般,他把车开得很慢。 九龙油麻地庙街、维多利亚海港、天文台、金鱼街…… 沈逸云在失去江嘉苒的第42天故地重游。 最后,他在金鱼街买了两尾桃花鱼,还买了一束白茉莉。 “啪嗒。”豪宅客厅的灯被打开。 沈逸云把旗袍和长命锁放在沙发上,然后在厨房找到一把剪刀。 透明口袋被剪开一个小角,他把桃花鱼倒进空置已久的圆玻璃鱼缸。 看着两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又轻轻地互相亲吻。 沈逸云心底一片苦涩。 他记得江嘉苒之前很想养在鱼缸里养几条小鱼,但是她不怎么会养,第一天小鱼还是活蹦乱跳,再过几天就会鱼肚泛白,仰面朝天。 “钧哥,我是不是金鱼杀手啊。”耳边响起江嘉苒沮丧的声音。 她捧着鱼缸,一脸闷闷不乐。 他现在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嘉苒。”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江嘉苒永远都听不见了。 翠绿的根茎,含苞待放的纯白花朵铺展在黑色的岩石桌面勾勒成一幅画。 沈逸云回想着江嘉苒坐在桌前处理花枝的样子。 有时是晴天,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 有时是雨天,窗外天色晦暗,雨打芭蕉。 她就静静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斜剪花茎,再把它们插进细长瓶颈的花瓶中。 每当他回来,总是会闻到满屋馨香。 而这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