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屋外人声和脚步声断断续续,时不时响起,平日安静的小院,今日显得格外热闹。 “小姐,您可真漂亮!”热粥忍不住赞叹道。 惟愿睁开眼睛,铜镜中映着一张平静温和的脸,额头中央点缀着一点红色,是两扇翅膀形状的花钿,长睫扑闪,嘴唇嫣红,脸颊上晕着两团桃红,红润中透出一抹羞涩。 “准备好了吗?喜轿到门外啦!”一个婢女兴冲冲跑进来道。 “好了,好了!”一位嬷嬷笑吟吟回道。 惟愿慢慢站起身,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裙摆长长拖在身后,她舒了口气,嘴角上扬,弯出一道柔和的弧度,抬脚正要跨出去,身后热粥急忙喊道: “小姐,盖头盖头!”热粥快步上前,手中拿着鲜艳的红盖头,“我要给您盖上了?” “嗯。”惟愿微笑道。 热粥笑得灿烂,“祝小姐与二公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说完,她踮脚,手伸过奢华典雅的凤冠,将红布轻轻盖上。 眼前只剩一片红色,低头只能看到同样鲜红的裙摆,和盖头软软垂下的两个角,角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荡漾。 热粥搀着惟愿的手臂,跨过门槛,朝外走去。 喜轿稳稳落在府门前,接亲的队伍从府门一直延伸到街尾,气派十足,周围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围满了人。惟江扬、尹聘几人早已等在门外,按照习俗,新娘要在这里与娘家告别。 热粥把惟愿搀到几人面前,尹聘话还未说,先哽咽了,捏着帕子抹泪,她拉起惟愿的手,“阿愿,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的,你这一嫁人,我心里空落落的……” 惟愿此刻无比庆幸脸被盖头蒙着,不用扯动僵硬的笑容,“母亲不必难过,我常回来看您。” “好孩子。”尹聘拍了拍惟愿的手,将她松开。 惟悦的声音响起:“妹妹,看到你风风光光嫁人,我真为你开心。” 声调平淡,压根听不出她的开心,惟愿都能想象出她此刻强颜欢笑的表情。 “谢谢。”惟愿敷衍回道。 重要的场合下,妾室一般没什么说话的资格,惟愿主动对月映红道:“姨娘,您多保重身体。” 月映红似乎完全没料到,声音泛着惊喜,仓促应道:“好、好!” 倒不是因为月氏上次送的美人镯,惟愿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出于同情和怜悯,她也曾是角落里的常客,过分的共情让她的情感有些泛滥。如果她这番举动能让尹聘以为她们两人关系亲近,从而对月氏不敢轻觑,不失为一件好事。 眼睛看不见,对周围的听觉和感知会变得更为敏锐,她不习惯被包围在众人的目光里,因为那通常都意味着厄运降临,她本能地想离开。 “父亲有话要嘱咐女儿吗?”她道。 惟江扬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这两日你生母托梦给我,她听说你要嫁人,很是高兴!” 平静到乏味的海面,须臾之间翻起骇浪,惟愿的声音陡然沁上层层冰霜,“父亲如果没有什么话要说,可以不用说,不用编瞎话来哄我。” 一个过去从未被他触及的人,突然之间被提起,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划开了沉默已久的幕布。 “我编什么——”惟江扬声音猛地拔高,意识到后突然止住,看了看人群,又强硬作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放轻了声音道,“我有必要编瞎话哄你吗?算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想听就不提了!” 惟愿问:“娘亲是什么模样?眼睛是大是小?笑起来时眼睛会弯起来吗?” “你问这干什么!” “父亲不是说梦见母亲了吗?” “梦里都模模糊糊的,谁能看清!” “父亲果然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惟愿面庞沉静,眼底有哀伤在静谧地流淌,“我很小的时候,娘亲就死了,年纪小的时候,我对她很好奇,她的模样、她的性格、她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可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在我的脑海里根本凑不齐一个完整的娘亲,她的形象在我心里始终是一片模糊。我一次次问你,可你从来不提,我就在想,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你忆起娘亲的好,就想告诉我了。我没想到,会是这一天,会是此刻,以这种方式。” 惟江扬神情严峻,眉头紧锁,声音压抑着愤怒,“惟愿,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发疯吗!” 惟愿的笑容扭曲而沉重,“父亲,你不必为了我提起母亲,永远不必,那样……我会觉得她很可怜。” 惟江扬盯着她,脸上哪怕是佯装的喜悦都看不见分毫。 轿边的喜娘看了眼时辰,扭着腰肢,笑容满面地走到惟愿身边,道:“新娘该上轿了!” 喜娘话音刚落,惟愿就立刻转身离开,似乎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喜娘在原地愣了愣,连忙追上去。 惟愿已经在热粥的搀扶下,走到了喜轿边,喜娘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语气慌乱而急促,“二小姐,我说该上轿的时候,并不是要您真的转头就走,按照习俗,您需得拒绝两次,等到我第三次催促的时候,您才依依不舍、眼含热泪地离开,然后跟随我上轿!” 惟愿道:“不必三次,这就走吧。” “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惟愿朝她伸出手,语气不容拒绝,“扶我上轿。” 喜娘无法,只得按照流程继续下去,搀过惟愿的手,tຊ将人送上喜轿。 轿起,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一齐奏响,拥挤的人群往两侧退散,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鞭炮一路噼里啪啦不停,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不间断冲击着惟愿的耳膜,轿子微微晃动,盖头随之摇摆。 晃晃悠悠一路,时间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