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夕一早醒来就听到江佳辰那个高音喇叭正津津有味地重复着她昨晚的糗事,可是讲到关键之处就刹了车,只是盯着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让她心里直发毛。
“然后呢?”许宁夕急忙问。 江佳辰嘴里那些,冲向帅哥,抱着不撒手这些她都隐约还有记忆,可是后来的事情她倒记得不太清楚了。 “什么然后?不应该你自己坦白吗!”江佳辰问许宁夕。 许宁夕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水润了润嗓子。 “坦白什么?”许宁夕明白,对付江佳辰装傻比逼问管用。 “你和那帅哥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许宁夕继续装傻。 “没关系你抱着人家哇哇地哭。没关系你说了几句话,人家就主动要送你回家。” “我哭了?”许宁夕揉揉自己的脸,十分怀疑江佳辰有夸大其词的部分。 “那换个问题,你和他说了什么?” “新年好。”许宁夕想了想回答。 “见到帅哥就想开启新篇章了?今晚才跨年呢,昨天说什么新年好。” 江佳辰显然不信,她赶紧拿出早就录好的视频,许宁夕抱着那小哥嚎啕大哭,背景里震耳欲聋的烟花升空,人群的欢呼淹没了她的哭声,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一尾缺氧的鱼。 没有丝毫梨花带雨的美感,有几分涕泗横流的可怖。 许宁夕不忍再看。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呢,哭成这鬼样还能让人送你回家。”江佳辰不忘添油加醋。 许宁夕闭着眼睛努力找回昨晚的回忆,与视频里重叠校准。视频里他笔直地站着,没看出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侧着脸躲着江佳辰的镜头,只是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是啊。和我一起扶着你一路送到乐园停车场,问我你住哪儿,说送我们回来。我这不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可能是看你开跑车。”许宁夕略一思索,得出了答案。 “你这人,怎么这么庸俗。”江佳辰把视频又播了一遍,又看了看许宁夕花了妆乱七八糟的脸,有点被说服了,“可惜了。我还帮你要了微信呢,看来可以删了。” 许宁夕赶紧翻身下床摸手机,点开微信一看,果然添加了一位新好友,不过对话框静悄悄,谁都没有先说话。 江佳辰见她紧张的表情,知道这事情还有猫腻,一把抢过许宁夕的手机。 “坦白从宽,你这么紧张是不是认识他,你们啥关系。你不说的话我去问他了啊!” 许宁夕第一次觉得住别墅也有坏处,追着江佳辰跑了两圈就累得不行,头晕眼花,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没有,我当时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不过后来看清楚了。” “像谁?初恋?前男友?暧昧对象?”江佳辰凑过来。 许宁夕喘匀了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恰当的词用来形容她和记忆中那个人的关系。 “他只是我的一个谎言。” - 当踏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时,人会本能地想要和同类抱团取暖,而对于刚踏入高中校园的学生来说,最方便快捷划分同类的方式就是,你来自哪个初中? 开学第一天,许宁夕就被前后桌问过这个问题,然后她们之间的交谈就在干巴巴地互通姓名之后戛然而止。 她凡事乐观,倒并不十分沮丧,时间总会让她和她们熟悉起来,只是这过程有些难熬。 临海一中作为全市最好的高中,生源有一半以上都来自他们自己的初中部,这群学生数量众多,集体荣誉感强,开学后很快就在各个班级形成了大团体。 来自临海市区的其他中学的学生则组成零零散散的小团体,三五成群也不孤单。 许宁夕不太一样,她是从临海下属的县级市考上来的,也有零星几个初中同学,可惜都散布在各个班级,没机会和其他人一样热火朝天地交头接耳,亲亲热热地表演同学情谊。 她有种山鸡飞进凤凰窝的不安,这自卑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这些城里同学的确是这么看他们的。 不论是分享各个老师教学风格的小道消息,还是谈论穿搭流行趋势,她都插不上嘴。 形单影只终结于新生篮球赛的那天下午,她从同桌秦思薇和前桌热烈的讨论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们看到一班打球那个沈皓了吗,好帅。”几个女生围在桌旁讨论着。 “嘻嘻,他的三分球投进了我的心里。” “他也是你们临海中学的吧?”前桌的刘子欣来自二中,这两天刚费劲融入了一中的团体, “不是啊,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秦思薇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下午我要去给一班加油了。”刘子欣捂着脸说道。 “醒醒醒醒,我们是二班的。”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秦思薇也满面春风,“我发他们班人打听打听,估计是明德的吧,这两年私立中学也挺多人考上来。” 大家兴冲冲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等消息,秦思薇向来消息灵通,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不知是谁激动地晃了晃桌子,许宁夕放在桌面上的水杯倒了,盖子没拧紧,水哗啦啦地浇湿了她的笔记本。 围在桌旁的同学像是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手忙脚乱地扶起水杯。 秦思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抓着她的胳膊兴奋地问:“许宁夕,你是不是也来自凤城一中。” 许宁夕点了点头。 秦思薇激动地抱住了她,毫不介意她还湿漉漉的衣服,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你是不是认识沈皓啊!” 许宁夕又点了点头。 她没有撒谎,她们学校的人谁不认识沈皓呢。 “哇,你和他熟吗?你们是不是朋友。” 许宁夕迟疑了。 她明白“朋友”和“老同学”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可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她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是一个谎言。 即便不在一个班,只要一起上过三年学,就能算是同学,可是怎样朋友呢?如果将一起吃过饭,打闹过,放宽到说过话,她也许勉强可以算。 初中三年,她唯一拿得出手的title不过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老师的免费劳动力。 初二暑假来临前,她在办公室帮英语老师给试卷统分,将各项小分加起来,核上两遍,再填进汇总表里。 老师布置完任务便去开会了,办公室里剩她一个人重复着枯燥的劳动,头顶的老式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只起到声音上的散热作用,西晒的阳光,烤得她口干舌燥。 可惜她既不敢去倒水也不敢开空调。 沈皓就是那时候肆无忌惮地闯进来的,他一路加速冲到许宁夕跟前,带起一阵燥热的风,一不留神脚在椅子上磕了一下。 许宁夕把目光从试卷上移开,在他龇牙咧嘴的脸上停顿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重新移到试卷上。 见自己被忽视,沈皓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自来熟地说:“许宁夕同学,你好。” 许宁夕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背对着他,轻轻回了句:“你好。” “你别紧张,我问过了,老师们都去开会了。”沈皓从隔壁工位上拖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许宁夕对面,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一般来讲,同学中有三种人的人缘还不错,出手大方的,长相优越的,性格开朗的,而沈皓三种都占了,所以即便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但许宁夕对他并不陌生。 此刻,他往对面一坐,两人四目相对,许宁夕越发紧张了。 一半是由于面对异性的慌张,一半是由于身处教师办公室。 沈皓的手一直放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窗外树上的蝉鸣正燥,办公室里却静得呼吸可闻。 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许宁夕想,要是他从身后拿出一封情书,被老师看到了,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几秒后,沈皓从身后掏出一杯珍珠奶茶放在许宁夕面前,咧着八颗牙笑着说道:“许宁夕,我们交个朋友吧。” 他没有说“可以交个朋友吗”也没有说“交个朋友好不好”,他自信满满,笑容灿烂,直击心脏。 许宁夕现在还记得,他们短暂交流的那几分钟,她的心跳得快要从胸膛里撞出来。 “他和你说了什么?难道是和你告白了!” 见许宁夕停住,江佳辰不由追问。 “怎么可能。” 她现在还能回忆起她当时干瘪瘦弱的样子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性子,没有一点吸引人的地方。 “没有后来了。当时他说让我帮他改英语成绩,考差了回家得挨骂,我没答应。我和他说,帮他改高了对其他同学的排名不公平,会害其他人挨骂。” “靠!他专门找你就为了说这个?你以前tຊ就这么正直吗?”江佳辰恨铁不成钢。 “不是。是我太怂了。” “后悔吗?” “也许吧。”江佳辰笑着打了个哈欠,“在那个本该不缺勇气的年纪,我最缺的就是勇气。” 沈皓离开办公室前问她:“你怎么不开空调,你脸都热红了。” “你也挺红。”许宁夕支支吾吾地回答。 “是吗?这天真热啊。”沈皓顺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帮她开了空调。 虽然她没有答应,但是沈皓还是坚持留下了那杯珍珠奶茶。 冰凉的温度烙印进手心,她拿着奶茶去关窗,低头往下看时,沈皓正跑向操场,风从下方吹上来,风干脸上黏腻的汗液,吹得毛孔都舒展开。 她记不清当时沈皓是有所感应般转身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还是她的大脑不由自主对这段久远的记忆进行了加工美化。 在奶茶还未在细分领域激烈竞争的年代里,不存在三分甜、五分甜、七分甜的多样选择,也没有赤藓糖醇、三氯蔗糖给味蕾带来的虚假满足,她也还没有开始计较热量和糖分的摄入。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那杯珍珠奶茶,是十分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