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空无一人,连个在屋外候着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没留,而老夫人又独自一人在里间礼佛,显然是一早便有的习惯。 陆瑾瑜此刻若是打搅了老夫人,自然会惹她不悦,犯了忌讳。 若这再是个固执的老太太,便会认为陆瑾瑜是冲撞了佛祖,怕是还有惩罚在后头等着她。 也不知是谁打的算盘,想看她出丑。 陆瑾瑜偏不如他们的愿。 她并未出言打搅,而是坐到了外室,低头去看手中拣起来打算打发时间的书卷。 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佛经。 陆瑾瑜头疼了三秒,决定不为难自己,将书放下又翻看起另一本。 好,又是佛经。 她不信邪,将周围手边能拿得到的书都细细查探了一遍,终是找到了一本看得懂的。 虽仍是佛教典籍,但这本书名为,西游释厄传,里面的内容倒是有些意思。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里间传来了老夫人疲惫的声音。 “水。” 陆瑾瑜睁眼,倒了杯温水端进内室。 “诶?怎么是五娘。”老夫人一怔,慢慢接过她递来的水。 陆瑾瑜轻笑:“早先便到了,只是怕打搅了祖母礼佛,这才一直在外间等着。” “原来如此,倒是为难你了。” 将老夫人扶起走到外室。 老夫人侧头看了眼眼前这个她从未去细看的孙女,她面对陆瑾瑜时,面上极少有慈祥之色,此刻亦然。 “你此来是何事?且说与我听听。” 陆瑾瑜微微颔首,直言开口:“孙女想去看看外祖家。” 老夫人本还淡淡的面色陡然一冷,她重重将茶杯摔在桌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第20章芸芸众生 “孙女自然知晓。”陆瑾瑜神色不变,仍旧淡笑着,一字一句慢慢将温家所行之事说了出来。 从她被告知要嫁给九千岁后,温家便一直在想法子打点此事,上上下下花了不知多少银钱,才将关系打到庭覆眼前。 老夫人的面色也从方才的怒意转为了怔愣,半晌过后,她才缓缓开口:“温家世代行商,可称得上是家财万贯了,愿意为外孙女花这笔钱,也是应当。” 家财万贯,花钱便是应当? 哪有这样的道理。 怪不得陆敬山与其妻行事让人厌恶,不愿自己的女儿受苦,反手便将侄女推入火坑。 府中做主的老夫人都是这般性子,家风被培养的道貌岸然根源便在此了。 老夫人定了定神,继续开口:“你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自小被养得知书达理,而今受人恩惠,想要马上知恩图报乃是应当。” “可你也要清楚,与商贾之家交往太深,会让旁人看轻你,连带着尚书府也要遭人诟病。” 先说些好听的,什么知书达理,知恩图报的话放出来,表明态度。 再拿女儿家的名头压自己,后又是尚书府的声誉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上来,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先给颗糖,再打一棍子,好一套话术。 奈何陆瑾瑜不是傻子,她只是淡淡笑着,看老夫人继续说话。 见陆瑾瑜继续沉默,老夫人便以为她退怯了,便微微一笑,自顾自继续说:“温家便是真的想花些银子,想在那位面前攀些关系,怕也是难,庭督主可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陆瑾瑜见老夫人说渴了,便递过去一杯茶,自己才悠悠开口。 “祖母此话差矣。”陆瑾瑜轻笑一声,徐徐开口:“那可是足足六箱黄金,足足能买下整个尚书府吧,想要打动那位九千岁,怕也未尝不可。” 老妇人刚喝进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她一双老眼陡然瞪大,声音颤抖。 “多少!!?” 陆瑾瑜挑眉:“祖母莫非以为我外祖家是小气之人?不仅如此,他们更是做好事不留名之人,此事若非督主亲自告知我,我哪里会知晓此事?” 两相对比,温家人的做法,更是将陆府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若是颠倒过来,陆家人若有一日送出去了那么多钱,岂会如此低调?怕是要宣扬得满城皆知。 见老夫人面色怔愣,陆瑾瑜继续慢慢开口:“我知祖母并非那自命清高,附庸风雅之人,又心中有佛,心怀善念,可佛教讲究的便是一个众生平等,士农工商,皆是芸芸众生,又有何不同?” 老夫人手中茶杯一紧,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陆瑾瑜的神色中多了几分震惊。 这还是她那个沉默寡言的五丫头吗? 老夫人善礼佛,她自然知晓这些道理。 可她畏惧人言,也看重名声。 官僚阶级打压商贩,唾弃那些与商人接近之人,说是有铜臭气。 老夫人怕被人背后指点,便自己给自己带上了名为“在意他人目光”的枷锁,勒令府中人行事小心,不与商人来往。 可外表做得再好,也掩不了内里的迂腐气。 “只要是行得正,做得端,便是行商之人又如何?......非比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道貌岸然之人,口中说着君子大义,做的却全都是为人所不齿之事!” 陆瑾瑜字字珠玑,几句话里,未说陆敬山之名,却像是字字都在讲陆敬文,指桑骂槐,将他与大夫人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夫人气血上头,猛地咳嗽了几声,指着陆瑾瑜,半晌说不出话。 她此时不敢骂陆瑾瑜是在不敬长辈,此时她若是应了,便是变相承认了陆瑾瑜说得对,变相承认了陆敬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如今也只能用沉默掩盖事实。 “从前怎的没见你这般伶牙俐齿过。”老夫人咬着牙,再装不出一丝慈祥之色:“能说出这番话来,便说明你不是个糊涂的,从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孙女莫非是说错什么话了?”陆瑾瑜神色无辜。 “......你这是在怪陆家对你不好?觉得是我们亏欠了你,才说出如此诛心之语。”老夫人皱眉,沉声开口。 “怎么会呢,孙女叫您一声祖母,有怎敢怪罪于您。”陆瑾瑜说着眼眶便红了:“不过是怕被外人说我是那不知恩图报的狼心狗肺之人,才想去温家亲自道谢。” 老夫人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她总觉着那狼心狗肺这四个字像是在说她一般。 “说到底,你还是要去见温家人?” “自然,此行便是来告知祖母的。” 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感情自己方才那一番口舌白费了? 这丫头本就没想征求自己同意,她不是来说服自己的,而是告知自己的。 “何况孙女半年后便要出嫁了,日后与温家人来往如何,外人也只会说我,牵扯不到尚书府头上。” 老夫人闭了闭眼,久久不再言语。 陆瑾瑜眼中笑意更甚,她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眼前这位老夫人是个注重名利的,又善礼佛,虽是个自私之人,却并非那等不分黑白之人。 只是有时碍于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犯错罢了。 当错误大到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时,便是老夫人也说不出违心之语。 若只是单纯的偏心,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陆敬山与大夫人此举已经算是毁掉了一个女孩儿的一生。 无论庭覆内里究竟是何等人,他展现在外的形象,就是一个阴狠毒辣,喜好虐杀人的九千岁。 便是老夫人扪心自问,也知道此事欠妥。 “祖母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孙女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祖母不快?”陆瑾瑜见此,便温声开口,递过去了个台阶。 老夫人抬眼看了她许久,才喃喃开口:“不是你的错,罢了,罢了......终究是...” “你愿意去便去吧,我不会阻拦。”老夫人言罢,神色又肃然几分:“你是个聪明的,而今局势不稳,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尚书府的笑话,出去行事,切记莫要惹人非议。” 第21章温家表哥 老夫人不愿让外人看见陆瑾瑜去温家一事,怕有人在背后说尚书府的闲话。 奈何陆瑾瑜不是从前那个低眉顺眼的五娘子了,尚书府既然想将她推向火坑,便不要指望自己还能独善其身。 “祖母放心,孙女此行不过是去探亲,去外祖家住几日便回,哪里会出事?” 老夫人气闷。 不是去去就回,她还想去住几日!? 不再与老夫人纠缠,陆瑾瑜起身行了一礼:“孙女告退。” 芸娘一直在门口等着她,见陆瑾瑜出来,忙上前几步:“如何?娘子可有被为难?” 陆瑾瑜笑着看了眼神色紧张的芸娘。 “若是我真的被祖母为难了,芸娘要如何做,想法子替我讨回公道?”陆瑾瑜轻笑。 芸娘点头:“这种事,东厂很擅长,便是要不动手,仅靠语言来威慑恐吓人的事儿,奴家也是擅长的。” 不愧是东厂。 “放心,祖母是宽和仁善之辈,不会为难我这个小辈的。”陆瑾瑜高声回应芸娘,里间的老夫人听到了她的声音,咬了咬牙,又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芸娘听到了里间动静,神色闪了几闪,忽而明白了陆瑾瑜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是她错了。 敢上口去咬督主的人古往今来她是头一位,如此想来,旁人可欺负不了这位小娘子。 不过是她那温温柔柔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总让芸娘觉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是该放在家中好好呵护的。 摒弃了脑海里的念头,芸娘低声与陆瑾瑜汇报:“娘子,督主派人送了辆马车过来,说是怕您晕车,专门做了辆柔软平稳些的。” 陆瑾瑜神色一怔。 心底像是涌出了点点酸涩之意。 他居然连这点小事都还记得? 陆瑾瑜有晕车的毛病,自己却忙于工作时常忘记带晕车药,从前反倒是庭覆总在身上常常备着。 脑海中闪过从前的一点点记忆,那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