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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守中坐在兰江县城建局的办公室，盯着墙上巨大的兰江县东山新城 2010 发展规划图，有点出神。
今天高中同学十五周年聚会，又是端午小长假，万守中却只能坐在办公室里，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在官场更不自由，开不完的会，跑不完的现场。下午县高的班会肯定是赶不上了，只希望等下专项会不要开成扩大会，那样的话连晚宴都赶不上了。 东山新城由原东山乡和雨渡河镇的一部分组成，核心区域位于东山乡的新桥村和老石桥村。东山乡与城关镇隔兰江相望，八十年代修新 318 国道，在兰江入长江的河口处修了一座兰江大桥，因为上游有座解放前的老石桥，这座兰江大桥被叫做新桥，桥头的村落就是新桥村。 万守中中学时候的三个好哥们，杨建军和屈卫红是新桥村的，另外一个李维是老石桥村的。 规划图上已经没有新桥村和老石桥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方块组成的棋盘，东北角露出一角的绿色方块是东山公园，两个蓝色方格是东山小学和东山初中，万守中想象着剩下的一个个黄色方格变成商品房小区、红色方格变成商场和办公楼，常说谁谁谁在下一盘大棋，用在城市建设上是真形象。 万守中今年 32 岁，从三江市城建局下沉兰江县城建局当副局长已经两年了，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年就该扶正了。一把手何局长是等退休的年纪，另外一个副局长，无论年龄、学历、工作能力跟自己比都不占优势。过个两三年，等东山开发初具规模升格为镇，再把城关镇拆成两个街道，兰江县撤县改区的架子就有了。那时自己在城建局一把手位置上也做出了成绩，晋升副区长，三十五六岁就可以迈过官场最重要的一道坎，科级升处级，将来大有可为。 万区长、万区长，万守中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想提前习惯这个称呼。 视线从规划图上收回，落在办公桌上的《兰江县 2007 年度征地拆迁专项工作通报第 0602 号》上，右手手指敲着桌面，像伴奏钢琴重复的和弦，这是万守中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工作通报每周一份，抄送县发改委、国土局、规划局和城建局，工作组由县委书记郭勇亲自挂帅，万守中是三个副组长之一。工作通报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屈卫红。新桥村的情况万守中早就了解，屈卫红家在拆迁范围他也知道，但屈卫红的名字出现在通报里还是第一次。 “东山乡第二批拆迁难点集中在新桥村 102A-102D 块地，阻力最大的是 102A 和 102B，截止目前尚存钉子户十五家，并以屈卫红为首，有组织有计划地对抗工作组，多次阻挠作业车辆进入现场，与拆迁工作人员发生多次肢体冲突...屈卫红，退伍军人，无业，家住新桥村五组，户籍四人，分别为屈卫红及其父母、爷爷。屈卫红已婚已育，妻子和女儿户籍在城关镇，未落户新桥村。屈卫红本人不愿动迁态度极为坚决，但未提出高额补偿要求…” 102A 到 102D 四幅用地之间规划了一条东山大道，是兰江城区东拓的重点工程，拖不起，郭书记也不允许拖。记忆里的屈卫红为人正直，在部队也入了党，完全没有钉子户的气质嘛，还为首？看来得深入了解一下内幕了，问题不会是单方面的，刘爱国的广发公司在兰江有多豪横，万守中心里是有概念的。 这时小宋敲门进来说，郭书记秘书的电话来了，会议一点半准时开始，我们该出发了。 最近专项工作会议开得越来越频繁，郭书记是真急了。 郭书记在县高中工作很多年，跟万守中也算有几分香火情，而且郭勇当校长时，万守中的父亲是教委主任，算直接领导，这是另外一层的香火情。后来郭校长提拔到发改委当副主任，然后主任、副县长，一路爬到现在一把手的位置。 郭书记今年 53 岁，是个可上可下的年纪，抢一抢，55 岁提拔到三江市任市长，常务副市长也行，就可以再奋斗几年，勉强算年轻干部，毕竟不同级别对年轻的定义不一样。郭书记每月都染头发，希望有机会被大领导亲切地喊声小郭，再看看坐在郭书记左手的高县长，优哉游哉喝着茶，他比郭书记还大两岁，一头灰白的头发从来不染，这叫无欲则刚。 今天是端午假期，一屋子干部被叫来开会多少有些情绪，郭书记也知道，一落座刻意把笔记本推到一边，动作有点大，意思说今天开会不记录了，我快点说，大家也快点散，好回家过节。 郭书记人长得瘦，脸颊像是被刀削掉了几片肉，即便笑也没太多纹路，加上眉毛很重，还是留有几分严肃：“今天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97 年我在发改委当主任的时候，一再跟当时的县委班子建议，兰江撤县设市不能等，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那两年全国撤县设市的风潮太凶了，一批几十个，一批又几十个，真有点五六十年代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劲头。那些撤县设市的县，真的都符合国家的标准？不见得吧？从中央到地方心里都有数，我们又何必那么讲原则呢？当然我也不是说原则不重要啊。现在流行一句话，先上车后补票，话糙理不糙，谁都知道撤县设市的好处，无论招商引资的对外形象，专项政策贷款的扶持力度，两税提留比例，都是不一样的，那就先上车再说嘛。 机遇稍纵即逝，等我们兰江县领导班子克服阻力，统一思想，申报撤县设市的时候，中央踩刹车了，全面冻结撤县设市！这一冻结就是十年，十年啊，到今天也没有放开。” 说到这里，郭书记两手一摊，看着会议室里各位，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共情。 “这些老黄历，在座的老同志们都深有体会，兰江就这样错过了十年的黄金发展期，远的不说，就说三江的兄弟县市，高阳和宜江，当年两个县的实际条件还不如我们，可人家胆子比我们大，步子比我们快，撤县设市弄成啦 ，十年后再看，去年他们两家的 GDP 已经是我们的 1.5 倍和 1.3 倍了，同志们，一步慢步步慢啊。 今天是小范围的闭门会，所以，这些话我就斗胆说了，实在是不吐不快，你们谁传到老书记那里我也不怕，他自己都深感痛心。我今天说这些，就是希望在座的同志们坚决地统一思想，坚决地执行县委统一部署，坚决地抓住摆在兰江面前的第二次机遇，撤县改区。三江市有扩大主城区的需要，往哪里扩？不是东边的高阳就是西边的兰江嘛，这次机遇我们要是再抓不住，就愧对 80 万兰江人民了。” 接下来的时间，郭书记雷厉风行，一项项布置工作，任务到人，不容讨价还价，谁敢拖后腿谁就下岗。万守中还被重点点名，说东山新城的土地整理严重拖延，限期三个月内赶上原有计划进度，否则去档案馆还是计生办，自己挑一个。 计生办？带着红袖章抓东躲西藏的大肚婆，想象中的画面让万守中打了个冷战。 会议开得是挺快，三点半就结束了，死里逃生的万守中回到城建局，先去淋浴间洗了个澡，才觉得五脏六腑重新归位。换上休闲西装，把发型从大背头改成四六分，搓搓脸放松一下苹果肌，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万守中对着穿衣镜左右转身，脸胖了一圈，肚子胖了两圈，这回胖钟的绰号名副其实了，高中时候还可以对标一下张卫健，现在呢，对标曾志伟吗？当官真是磨人，郭书记拼命装年轻，万守中这里又拼命装老成。 万守中回到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正准备出发，又被何局长堵在了门口：“万副局长？不着急回家吧，聊个五块钱儿的？” 万守中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马上热情招呼：“何局坐，快请坐，红茶还是绿茶？都说了叫我小万就好，叫什么副局长。” “别忙活了小万，几句话的事儿，知道你晚上有活动。”何局长从善如流，改口叫了小万，一贯表现简朴的他其实也不大喝茶。 “这次多谢何局啊，背后帮我挡了不少刀，要不然今天就不是点名这么简单了，这会儿应该还在郭书记办公室上课。” “年轻就是好啊，有学历有能力有想法，市里县里各个领导都器重。” “主要是何局您器重，所以我胆子大啊，闯点儿祸也不怕，何局您都能收拾。”万守中趁着刚换了年轻打扮，演起了晚辈在长辈面前的无赖。 何局刚才话里说什么市里领导器重，其实是在敲打他，别仗着市里有亲戚，县官不如现管。 何局开始捞干的说：“小万啊，新桥村 102A-102D 这四块地你还真得搞快点了，尤其 102A，高振堂三天两头跑我办公室喝白开水，一喝一下午，我跟他说高县长那里有好茶，何苦在我这儿遭罪？高老板说如果县长不姓高倒就好了，那样他早就打上门去了，哈哈，比你还能耍无赖。” 万守中陪着何局干笑几声，懒得分辨他的话到底在嘲讽谁。 何局收了笑，最后说：“小万啊，工作通报你也看了，要解决新桥村钉子户的问题，屈卫红就是那个线头，你把他解开就全解开了。我呢，去做屈老爷子的工作，你也别再看戏了，主动去做屈卫红的工作，咱们双管齐下！下次高老板再过来讨水喝，我可就让他坐你这儿喝啦。” 兰江国际大酒店，全县唯一的挂牌四星级宾馆。大幅玻璃幕墙，楼顶罗马柱撑起个巴洛克式的穹顶，大堂两层挑空，乍看像那么回事，但经不起细看，绿化，门窗，软装，都透着廉价，就像门口舍不得扔的两个石狮子，无不在提醒客人，这还是原来的县委招待所。看来，明年城建工作要重点关注星级酒店的招商，酒店是展示城市形象的重要窗口。 万守中停好车，给小宋打电话让他抽来把车开回去。副局长不能配专车，更别说配司机了，今天聚会肯定要喝酒，小宋开车送他然后直接开走最方便，但万守中不想给人留话柄，说自己公车私用，还拿小宋当司机，官场上小心无大错。 这一章有点90年代官场味道了 ，父亲也曾是其中一员。大概就是这样的寒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