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抬手扶正了帽子,视线一片清明,她顺势看去,瞧着陈燃先行一步的高挑身影。 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两侧灯火通明,她看着陈燃在寒风灯光下镀了层毛绒光影的耳垂,如今正在微微的泛着些被冷意肆虐的红晕。 周遭仍旧是静悄悄的,跟先前没什么不同,仍旧安静的令她有些发慌。 可是他突然出现了。 不知怎么的,桑枝觉得,好似陈燃的突然出现恰似点燃了她心下的一点生气。 或许是因为借用了雷 锋帽的温暖缘故,她这会儿整个人好似都来了些力气,被冻僵了的思维有稍稍活跃了些。 她不在禁锢于先前同江肆的针锋相对中,更无惧于对方戳着她脊梁骨的谩骂。 藏在心下的伤疤突然就不疼了。 桑枝突然回想起了,在那个差点被她遗忘在角落中,曾经分外难捱的十八岁。 也曾好似是这样的无人夜晚,她绷紧了所有的力气从江宅失魂落魄的出逃,她用全部的不甘心,倔强的背离身后所有的指责和谩骂,在寒冬里捂着被打的红肿无比的侧脸,一步步的朝前茫然无措的奔跑着。 没有江肆。 独自前行。 时至今日,桑枝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同,但以为不同的是,多了个从天而降的陈燃。 回顾过去,不曾有江肆,又或者从来都不是江肆。 都是她拼尽全力的背负着所有的努力活着。 她在无数个无人问津的暗淡夜色里,独自舔舐着被中伤、以至于溃烂伤口。像是如今一般的,仿若落水狗一样的仓促逃窜,连一句辩解都不能为自己声张的,被迫咽下所有的争议骂名。 和现在不同的是,曾经被江肆缺席无数次的错差,都被她咬着牙呜咽着的悉数落下。 桑枝一时间有些晃神,望着前方高挑的身影,似是渐渐同记忆中十八岁的少年重合又分离。 来人是陈燃,不是江肆。 从来都不是他。 似是察觉到桑枝的死气沉沉,陈燃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子, 冲着她远远的招手。 “走啊!” 他向她大喊,“一会赶不上二路汽车了!” 桑枝怔了下,反倒是陈燃见她回过神来,他好心情的咧嘴笑道,“骗你的!” 灯光下,他的笑容很温暖,仿若灿阳般的在她面前晃啊晃。 桑枝裹紧了外套,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第77章 情 此时深夜。 当最后一班的二路公交汽车匀速缓慢的朝着前路驰行,车身穿梭于飘雪的冬夜留下轮子碾压过的一道痕迹。 车上人少空位多,周遭簌簌的透着风,未开灯的车厢内黑压压的席卷着一股子骇人的冷意。 司机有些耷拉着眼皮子,路遇红灯,他停下来狠掐了自己一把,又将一旁的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了些。 一时间,嘈杂的收音机里飘出相互捧哏的热闹声充斥车厢,人却都清醒了几分。 桑枝打了个哈欠,坐在透风的角落里,这会儿冻得鼻尖有些发凉。 她吸了吸鼻子,将挡人视线的雷锋帽抱在怀中视作取暖,又因为冷,整个人缩在位子上蜷着腿。 自她离开江宅后偶遇陈燃,她这会儿已经在公交车上晃悠悠的飘荡了两个多小时。 前路漫漫,依然未到。 此刻望着空荡街边两侧,早已经入夜熄了灯火的各个无人店铺,桑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犯蠢。 她平日里向来同陈燃往来交情不算深,她竟然真的误信了一贯对她满嘴跑火车,说话办事没个正行的陈大少爷。 她先前以为陈燃只是一时间的逗弄说笑,没想到对方是真的没开车,带着她一路狂奔着冬夜无人的街头,脚下踩着厚重积雪,吱呀呀的去追赶着差点一路开走的公交车。 甚至是在她一脸茫然的时候,被他强制性的拽到车上,陈燃一面投币,一面眼观六路的指点着她去找个还算避 风的位置坐下。 待陈燃落下最后一枚硬币,他言辞凿凿,“桑妹妹,这可是今夜最后一班车,要不是我提前计算好了时间,咱们两个可真要错过了。” 他嘴上说着,因为跑了半天还不忘找个空位置坐下来,喘了几声粗气,待呼吸匀称了些,继续对着有些发懵的桑枝振振有词着。 “桑妹妹,咱俩刚才若是真的错过了,以我的经验,等下还要继续趟雪走上个个把小时,等到家天都要亮了,实在是不划算,跑几步也挺好的。” 桑枝知道,恰逢深夜大雪,他们走得远了也不一定能遇见出租车。 只是这堪比校园体测般令人难捱的长跑,属实是让她一时间有些太阳穴发胀,连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此时也跳跃的欢快,整个人昏沉沉的有些缺氧。 这都是长期不运动的后果。 桑枝饿的胃有些难受,她没看手机,只是约摸着前后的时间,估算着到家也要凌晨时分。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一旁端坐着的陈燃,心下却突然萌生了一些幽怨。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些有钱人都是些什么爱好,尤其是江家老宅,为什么硬要将家安置在出行不便利的城市周围,明明市中心也有着不错的楼盘。 她揣测不出有钱人的喜好,更理解不了他们所谓的风雅。只觉得倘若有一天不幸破产了,岂不是要拖上行李费时费力的走上一天? 就连搬家费都比别人多出好几倍,实在是不 划算。 但她念头一转,眼前似是闪过江肆那张脸,突然又彻底醒悟。 也是,有钱人是不会轻易破产的。 最起码像她父亲桑延那样子的祸害,至今仍然装腔作势的在上流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近来隐隐有些要身价继续倍涨的趋势。 她先前偶然听江肆不客气的提及几句,也曾在网上不经意间的看到有关桑家的各路新闻。 她出国的这些年,桑家可谓是拜别了丧门星,几乎是运势大好的一路扶摇直上。 只是可惜,她那个早死的妈向来没有好命享清福。 而她这个桑家不入流的不孝女,在桑家讨人嫌,又在江肆那受了几番窝囊气,当下还要在寒冬腊月里继续挨冻受饿。 哪里有半点桑家千金大小姐的气势? 说难听点,她也就是个挂牌千金。 在父亲桑延的眼底心中,她都不如桑家外聘的保姆,令人觉得亲近可靠有用。 她当下这幅倒霉德行,若是被桑家人知道,估计又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不自量力,不要脸,活该自取其辱。 桑枝有些想笑,只觉得这年头真是人比人得死,命运向来不公平。 想的多了,桑枝觉得思维有些过于活络,连头也有些发痛。 她下意识的瞧了眼一旁端坐着的人,陈燃人高腿长的,此时缩在窄小的空间里不免令人觉得颇有些憋屈。 但他则显得很是无所谓,抱着肩膀坐在一旁的位子上,正透过上了霜的车窗朝外瞧。 未开 灯的车厢内光线昏暗,阴影给他黑压压的睫毛下晕着一片光影,他思绪凝重,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许是为人心思敏感了些,桑枝刚刚侧目看去,陈燃也好似是有些敏感般的偏过头,抬眸同她的视线对了上去。 但也只是一眼,陈燃原本聚在眼里那几分浅显的阴霾消散不见,似是无事发生般轻松。 他故意不让人看穿他掩藏的窘迫与不甘心。 桑枝没说话,反倒是陈燃偏了偏身子,适当的调整了下歪靠着的坐姿,抬抬眼就能同桑枝迎面而视。 他抬了抬手,懒散似的将胳膊搭在前排的背椅上,眼眉一挑,神色颇有些含笑的盯着桑枝瞧。 “桑妹妹,我真不是故意耍你。” 陈燃言辞诚恳的解释着,“我今晚上喝了点酒。” 停顿了下,他眯了眯眼睛,笑的有些理所当然,“当然了,我知道咱们拿手术刀的尽量别喝,麻痹神经对病人不好。但我实在是没办法,必须得沾点,不多,但是也没办法开车回去了。” 陈燃语气轻快的絮絮叨叨,桑枝本就做好了被追问的打算,这下不免有些怔了下。 她愕然于对方并没有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八卦之情,去刨根问底的追着她打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只是全程好似不在意般的自顾自的是说着自己这一夜的辛苦不易。 “你知道吗?” 他说着,“那边是郊区离得远,我又喊不到代驾,只能苦了你陪我人形二路 腿一阵,再去牟足力气追一阵。” 顿了顿,见桑枝似是不明般的盯着自己瞧,陈燃想了想,眨了下眼睛,颇有些寂寥的长叹了口气,神色属实是有些哀怨。 “实在是没招啊。” 他叫苦连天,“我那个混账爹,一把岁数了,居然带着新找的小老婆搬过去了,还非得厚着脸皮的喊我去参加什么破家宴,美名其约要给我介绍介绍小后妈。” “呵。” 话及此处,陈燃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妈还没死呢,犯得着这么着急让我改口吗?那女的年纪轻轻的,弄的好像生不出孩子似的。” 第78章 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