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殡仪式子,唯有那具棺椁稍显气派,侯府甚至连新婚的红绸都未曾卸下,一套下葬的仪式便算了了。 而季玄礼,更是未曾参加。 他自从那日苏母离开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闭门不出。 就连吃食也是丫鬟放在门口,可是每每到了该用膳食的时候再去送膳,丫鬟们都会发现,季玄礼根本未曾用膳。 管家知晓后来到书房外劝解,可却无功而返。 书房内,季玄礼根本不曾理会。 若是在以前,苏姨娘定然会亲自带人来劝,若是劝不动,她也会一人担责,命人撞开书房门。 那年老侯夫人去世,苏姨娘便是如此。 可如今,苏姨娘走了,偌大的侯府,只怕再也无人能够约束侯爷了。 管家如是想着,叹了口气,他无法,只能派人去请来孟铉。 “去潇闲王府上,将王爷请过来。” 如今京城里,怕只有潇闲王的话,侯爷还能听进去一二了。 …… 孟铉赶来时表情十分难看。 他没有多余一句废话,直接抬手让侍卫上前,毫不客气道:“把这房门给本侯踹开!” 护卫领命,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书房门开了。 瞬间,一股酒气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孟铉尤其,他黑着脸走进去。 书案边,几只空酒坛歪斜错落,书案上,季玄礼撑着头,视线虚焦,仿佛没听见那声巨响一般,呆呆望着书架出神。 孟铉的脸色变幻莫测,最后轻叹一声,挥手对身后的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伺候的人鱼贯而出,管家贴心地为二人关上了书房门。 孟铉这才上前,提起酒坛也灌了一大口,冷哼道:“怎么?今日卿儿办了丧事,日后再无人打扰你和你的玉儿双宿双飞了,你高兴得喝上酒了?” 季玄礼这才稍稍回过神。 他的视线落在孟铉的身上才有了焦点,却不说话,只是喝酒。 孟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季玄礼,你承认吧,你已经后悔了,你爱上了卿儿。” 第16章 季玄礼听到这话,脸上瞬间大变。 他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脸色一片青紫,继而又化作红白。 许久后,他才强自镇定地矢口否认:“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怎么可能爱上苏卿欢那样的毒妇,她五年前为了嫁给他,不惜设计害了自己的妹妹。 这样恶毒又不择手段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爱她? 孟铉斜眼看着他,冷哼一声,淡淡道。 “你不爱她,那你爱谁?那你又为什么会是如今这幅颓废的模样?” 这一次,季玄礼想也不想地答:“我爱的是——” 声音戛然而止。 季玄礼的表情渐渐僵住了。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脱口而出,是苏惜玉。 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开始觉得迷茫,他爱的人真的是苏惜玉吗? 而真实的苏惜玉和苏卿欢,真的是如他记忆里的那般模样吗? 季玄礼想到了苏惜玉在孩子面前近乎割裂的模样,又想到了苏卿欢血肉模糊的额头和石阶上蜿蜒的血迹,他沉默了。 见季玄礼沉默,孟铉哼笑一声,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悠哉地喝了一口酒。 “季玄礼,你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倘若你未曾爱上卿儿,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她?” 季玄礼下意识反驳:“不过是为了履行婚约!” 他不敢想象自己爱上了苏卿欢,每一句话都在倾尽全力反驳。 可孟铉再次一针见血:“五年前你们都认定苏惜玉没有死,更何况,你季家和苏家的婚约的定给亲生女儿的,苏家在你我面前坚称这婚约只能给苏惜玉,可为什么最后你还是娶了卿儿?你这痴情种,等上四五年应该不在话下吧?” 季玄礼又要说话,可孟铉却没给他机会,继续道。 “你可别说是迫不得已,季将军啊季将军,人人都说你是我朝一根难啃的硬骨头,都怕你敬你,你扪心自问,以你这样又臭又硬的性格,谁能逼你娶一个不爱的人?” 季玄礼的脸色很不好。 不知是不是喝酒太多,他脸上显露出几分红晕。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绷直的线,像是在内心作着什么激烈的斗争。 孟铉的话实在给他的冲击力太大。 过去那些年,他的父亲去世,母亲也在婚后不久紧随而去,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些。 此时,就如同云雾被强行拨开一般。 又或者,像是他强行给自己遮住的遮羞布被人毫不留情的扯开了。 他除了内心震动,只剩下不愿承认的羞恼。 可是偏偏,孟铉不给他丝毫遮掩的机会,他乘胜追击道。 “行了,季玄礼,你就是爱上了苏卿欢,你这些年强迫自己恨卿儿,羞辱卿儿,又在找回苏惜玉后竭尽全力的对苏惜玉好,不就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在替卿儿赎罪吗?” “你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也不敢相信自己和自己一起从小长到大的女孩竟然会为了嫁进平南侯府而不择手段,可偏偏,你无法抵赖自己的情感,因此你娶了卿儿,偏偏却又要装作不爱她,恨她的模样,因为你在自以为是的觉得,卿儿必须吃些苦头才能抵消苏惜玉受的苦!而你对苏惜玉好,一半是不承认自己爱上卿儿,认为从小到大对苏惜玉的照顾是爱情,还有一半则是认为,这是在替卿儿赎罪!” 第17章 孟铉的一席话,像是彻底劈开了季玄礼所有的伪装。 他的面具一寸一寸碎裂。 从表情开始,恍惚、难以置信、痛苦…… 季玄礼像是在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他根本无法反驳孟铉的话。 可是,他还是不愿承认。 他绞尽脑汁地想。 绞尽脑汁的寻找所有他不爱苏卿欢的可能,寻找那些足以佐证观点的证据。 可是从孟铉的话里出发,他根本找不到。 他骗不了别人,而如今,也连自己也骗不过去了。 于是无尽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季玄礼抱着头,如同一只彻底钻进死胡同里的小兽一样。 思绪浑浑噩噩,他不知道孟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直到彻底睡去。 季玄礼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竟然回到了幼年时期,梦到了他和苏卿欢、苏惜玉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梦中也是如此。 但这一次,他竟然是以第三视角看到的幼年时期的一切。 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对苏惜玉好,又看到了苏卿欢在自己忽略她时又是怎么自我安慰和强颜欢笑的。 梦里的场景他都快记不起了。 那是小时候的花灯节,他拉着苏惜玉和苏卿欢出门。 苏惜玉身体不好,他总是下意识照顾着她。 那时,苏惜玉喜欢上一个兔子花灯,只是为了参加宫中的宴会,众人只能赶路,无法满足她的愿望。 季玄礼还记得那时候他看着苏惜玉含泪的眼睛,他为了不让苏惜玉伤心,悄悄离开队伍重返摊位,可却绞尽脑汁也未曾答出谜语。 唯有苏卿欢,她似乎总能发现他的掉队,然后默默跟上来。 她轻而易举答出了答案,然后淡笑着说:“玄礼,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喜花灯。” 他那时候不肯承认,于是板着脸不说话。 偏偏苏卿欢很体谅他,不再说这个问题,反而拿出一枚香囊,微微红着脸道。 “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我知道你马上要去前线大战了,这里面放了安神的香料,还有平安符,你带在身上,保你平安。” 季玄礼收下了。 可后来,他带着花灯找到苏惜玉时,苏惜玉却柔柔笑着说:“玄礼哥哥的香囊好生别致。” 不过就这么一句话,他便取下了香囊,交给了苏惜玉。 “你喜欢便送给你了,里面有安神的香料和平安符,最适合你了。” 他就这样轻易的,将苏卿欢的好意送给了他人。 可这个香囊,甚至没能等到第二天,便被苏惜玉弄丢了…… 那时候的季玄礼未曾察觉此事有何不妥,也未曾注意到苏卿欢的神情。 可此时,他站在外人的角度,清晰地看到了苏卿欢的僵硬。 在他将香囊送出去时,苏卿欢眼底的不可置信和紧攥的手掌,甚至眼眶的微红都无比清晰的钻入眼中。 心脏一寸一寸钝痛起来。 就仿佛,有人拿着刀子不断割裂他的肌肤和血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他猛然苏醒。 第18章 季玄礼捂着胸口,大口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