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珠摇了摇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舍道殒仙之丹,服下灭道丹,可下黄泉,可活万年。”谢长吟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孟婉看谢长吟神色,恨不得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也想必是因为周时野的话,他这才没有对她动手。 “我师兄为了你,舍弃仙道,甘愿放弃转世,可换来的却是你这一剑!”谢长吟心中不平。 孟婉身形微微一僵,却又反问:“他舍仙道,我便没有舍吗?他当日杀我,我如何便杀不得他!他万年长生,我破散魂飞,可是公平?” 谢长吟神色一窒,却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婉不再理会,扫了他一眼,进了洞府。 谢长吟本想拦住她,可犹豫了一瞬又放弃了。 情之一字,纠葛过深,他不过局外之人,又能如何。 洞府中的血腥味弥漫得更加深重。 孟婉进去,便看见周时野躺在床上,背靠着床案,闭目像是在沉思。 他脸色苍白,瞧不见一丝血色。 听见动静,周时野才缓缓开口:“长吟,她走了吗?” 见半晌没有人作答,他这才缓缓睁开眼,便看见孟婉站在她跟前。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平静:“你……来了。” 孟婉缓缓上前,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从前,我觉得,只要南星站在我跟前,我便一眼能将他认出来,可原来,是我太过自信。” 周时野神色一怔,却露出一抹苦笑:“不是你自信,你确实认出来了,从一开始便认出了。” 从他们初次遇见开始,她便认出了他,是他先不记得她的。 后来也是他先伤透了她,才有今日如此因果。 “今生之事,你我就此两清吧,人妖殊途,你我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孟婉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如当年周时野对她说这话的时候。 周时野自嘲一笑,牵动心头伤口,他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崩裂,又有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白袍。 果真是天意弄人,曾经他以此言如此劝孟婉断了这个念头。 如今,孟婉又将这话原原本本还给了他。 “若是,我便要与你殊途同归呢?”周时野看着她,眼里却是坚定不移。 孟婉脑子里嗡了一下,只觉这话无比耳熟。 脑海中浮现她自己的声音,不断重复着那句:“若我便要与你殊途同归呢?” 她心口一痛,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待你伤好,便回昆仑去吧,自此你我……两不相欠。” 第三十章 四月芳菲尽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场大雨过后,涂山的梨花亦残落了一地。 孟婉看着这满地梨花,忽然就想,这恐是天意。 梨花便是离别之意,若喜离别,又岂能不受离别? “阿主,那两个道士,下山了。”赤珠匆匆跑上前,报道。 孟婉的身形僵了瞬,却只是轻巧一句:“走了,也好。” 走了,便不用再想着该如何面对他了。 可顿了顿,她又道:“赤珠,你去将洞中那瓶琼玉露送去给他吧。” 赤珠一脸愤然:“那琼玉露可是上好的治伤良药,怎能便宜了那道士!” 孟婉看她一眼:“去吧。” 赤珠也只得听令。 孟婉看着太华城的方向,眼神悠远。 她终归是会心疼的,也终归不舍让他难受。 她想,如若当初修炼成仙,想来也不会有如今诸事。 可是,世间皆苦,她又如何抗过天命。 想来如今的下场,亦是天命给她的惩罚吧。逆天而行,必有天惩。 她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要与天抗命的毅然。 夜沉如水,繁星当空。 周时野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天空,繁星如故,只是观星之人却不在了。 那日他还能与孟婉一起夜下观星,如今,他们却连见面的由头都没有了。 “师兄,你还受着伤,怎么不去歇着,在这夜里吹风。”谢长吟进门就看见他在看着夜空出神。 周时野这才收回眼神,看向谢长吟:“无事,死不了。” 可谢长吟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他拉过周时野的手,把过脉,脸色却更沉了下来。 “你这丹田已有邪气入侵,若是堕入魔道,我可如何向师傅交代!” 周时野收回手,神色淡然:“只要持心正,成仙成魔又有何区别?” “师兄此言差矣,世上妖魔害人无数,怎可与仙神混为一谈!”谢长吟道。 可周时野挪过眼神,只怔怔看着天空:“我从前也与你一般,可现在,你看是为人的林婉可恶,还是涂山那些从未害人的妖怪可恶?” 谢长吟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世间善恶,又岂是物种之间便可分辩的。 人有恶人,妖亦有善妖,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明日要回昆仑山,也会问问师傅可有解救之法。” 周时野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已离仙道远矣,你亦不用为我费心,若回昆仑,替我向师傅他老人家告罪,我周身邪气,恐再不能回昆仑了。” 那灭道丹吃下去的时候,他便算是自绝大道。 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长路漫漫,他再无来世,定要将最好的结局留给孟婉。 谢长吟不语,心中自然也是知晓了结局。 他想说些什么宽慰一番,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情之一物,他不懂。 “师兄,为了一个狐妖,真的值得吗?” 周时野无奈一笑,夜色下,苍白的脸更显凄凉:“哪有值与不值?我唯恐她伤了半分,唯恐她委屈了半分,可到头来,却是我亲手害了她。我不为弥补,只愿自己不留遗憾。” 说来,亦是他心中自私,分明最好的选择是从此离她远远的,不让她难过,不让她想起过往才对。 可他心中放不下,见不到她便又时时挂念。 为今,只愿她好。 如今,他终于可以泰然做回她眼中的路南星了。 第三十一章 恍若当年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洞府传来。 孟婉看着地上的血,不由有些晃神。 如此下去,她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了。 “阿主!”赤珠进门,就看见地上的鲜血,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孟婉擦掉嘴角鲜血,虚弱摇头:“上次被林婉打伤的,没关系,很快便能痊愈。” 赤珠半信半疑,帮她把被子盖好:“阿主,要不明日起去极仙洞闭关吧,修炼一番才能养好神魂啊!” 孟婉摇摇头:“你方才找我所为何事?” “那个道士又来了。” 看赤珠表情,孟婉就知道,一定是周时野。 按说他受了伤,现在伤还没好,日日往她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他来做什么?”孟婉微微蹙眉。 赤珠不满地瘪瘪嘴:“说是要见阿主你,我都说你不想见他,可他就是不走。” 孟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她又怎能真的对他视若无睹。 她只得起身下床,穿好衣服,看了看自己脸上气色,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山脚下,她远远便看见了一身白袍的周时野,风吹过他的衣衫,几朵梨花随风而落。 这情景真是像极了从前,景如旧,人如故。 她缓步走上前,周时野蓦然回首,正在几尺外看见了她。 “你还是来了。”他语气很轻。 孟婉停在离他不远处,没有再上前:“你找我何事?” 周时野看着与她隔开的几尺距离,心头却升起一团苦涩。 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长吟回昆仑了,我已将太华城城主之位让给了旁人。” 孟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又恢复平静:“这与我何干?” 周时野终是无奈:“孟婉,欠你的,我都还你,余下的日子,我想陪陪你。如此简单,而已。” 这么久以来,孟婉还从未听他如此语气说话。 她的心不免一沉,却终是嘴硬:“周时野,你不欠我什么,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如何两清?我只问你,哪怕许多事情你不记得了,难道也会不记得路南星曾有多爱你吗?”周时野沉眸。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不止是当年的路南星爱她,如今的周时野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天意弄人,一切为时已晚。 孟婉心中动容,无可否认的,她自然知道当年的路南星有多爱她。 正因为爱之深,所以才有后来的痛之切。 “你要如何?我们终归人妖殊途,不是吗?” 周时野上前两步,霸道地拉过她的手:“你不试试,又焉能知晓是殊途还是同归?” 孟婉一愣,一时竟没有挣开他握住的手。 周时野神色稍缓:“今天晚上正好是长安花灯会,我看天色甚好,夜晚一定繁星满天,我们去瞧瞧。” 若换作从前,周时野如此对她说,她一定欣喜若狂。 可如今,她只觉心中怅然,但见周时野眼中希冀,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如今,周时野看她的眼神,着实同当年路南星看她时一模一样。 她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拒绝不了路南星。 夜华如练,长安街头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 只是今夜皎皎明月当空,天上却没有几颗星星。 孟婉任由周时野拉着,走在人群中,他将她牵得很紧,像是生怕把她弄丢了一般。 两人停在一个小小的面具摊前,周时野拿起其中一个面具,痛快地付了钱。 这面具也正是当年孟婉给他挑的那张面具。 他戴上面具,恍若当年。 “孟婉,若我只是路南星,我们便可从头再来吗?”周时野停下脚步,拉着她的手问道。 第三十二章 殒道成魔 月华如水,清冷却又凉薄。 身后所有的喧闹孟婉像是一下子全都听不到了,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一句话。 “若我只是路南星的话,我们便可从头再来吗?” 有一瞬间,孟婉忽然觉得,从头再来真是一个极好的词。 但是却又真是个残忍之词。 只可惜,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假设之言,因为那本就只是假设。 孟婉仍是看着那双莹若星辰的眸子一时有些愣神。 见她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