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璘将信将疑,每次吃饭,总要与我拉扯一番。 不过这一次,他在睡觉,倒是省了许多功夫。我将肉片都拨到景璘的碗里,放到一旁的炉子上炖着,等他醒来再吃。 这餐饭,比先前丰盛了些,多了一样胡饼。 “这是臣特地做的。”见我看着,张济忙道,“陛下在北戎帐中,别的吃不惯,唯独喜欢胡饼。臣学了来,今日见庖厨有些面粉,就做给陛下缓缓口味。” 我颔首:“张内侍有心。” “此物亦养胃,对孕中颇有裨益,皇后亦尝一尝为好。”张济说着,眼睛盯着我,“万要尝尝。” 不等我说话,张济行礼起身。 屋子里的灯已经点好,他与其余人等再礼之后,退了出去。 等那门关上,我看向案上的那盘胡饼,伸手过去。 北戎的胡饼很大,张济做的则小许多,且里头鼓鼓囊囊,似乎放了馅。 我掰开一个,果然,里面有景璘爱吃的豆泥。 仔细查看之后,我又掰开一个。待掰到了第三个,里面没有馅,却赫然有一小块布料。 我忙取出来,四下里看了看,而后,将它展开。 这显然是女子的衣裳里头撕的绢布,笔迹我认得,是杜婈的,当是用眉黛写成。 上面只有四个字,静待佳音。 我的心蹦了一下。 据徐鼎所言,杜婈和韩之孝同在一处牢狱,他们都暂时安好。这四个字,似乎是在说,有什么会发生,让我不必着急。倒是不知,这几个字,与徐鼎有无关联…… 正当我想着这些,忽然,我听到外头有些动静。 才忙将布条藏入袖中,一名内侍进来禀报,说赵王觐见。 我吃一惊,正要去告知景璘,却见他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不知何时醒了,身上披着大氅,脸上毫无睡意。 “他来做什么?”景璘神色狐疑,“莫不是……” 我知道他担心是不是徐鼎败露了,其实我也在担心这个,但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无论他来做什么,或是他说什么,陛下万要冷静,不可激他。”我上前,将他的衣裳整理整理,道,“陛下是天子,石虎城中的兵马也仍是在天子旗下,他不敢在这里对陛下做什么。” 景璘蹙着眉,还未及说话,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赵王在景璘面前早已没有了什么君臣之礼,不等景璘应许,已经走了进来。 “臣这两日事务繁忙,不曾面圣,陛下恕罪。”他叩首道。 景璘在榻上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道:“这石虎城,方圆不过数里,不知有何等大事缠住了皇叔的手脚,竟是面也不露?” 赵王笑了笑,道:“禀陛下,是好事。琅琊王闻知陛下就在石虎城,特令人将逆臣齐王的首级送来,如今,已是到了半途。” 我定住。 赵王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朝我扫了扫,不紧不慢道:“这些日子虽起了大风雪,琅琊王的使者仍不惧寒苦,坚持要将首级送来。还请陛下再等一等,不日便可亲自过目。”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命令自己不要慌,但身上仍如坠冰窟。纵然心头剧烈地跳着,仍止不住脊背上阵阵蹿起的寒。 如果世间果然有那怪力乱神之事,我希望当下就有一道雷降下来,将赵王劈死。 “哦?”景璘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道,“朕不曾下旨,这琅琊王倒是踊跃。” 赵王微笑,道:“放眼天下,凡忠君之人,谁不盼着陛下有朝一日除尽桎梏,光复江山?琅琊王既然斩下的首级,自当首先献到陛下跟前,方才臣子之道。”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我知道,想看到首级的,是赵王。 此人小心至极,纵然当下已经做出了这许多的不臣之举,也必是要亲眼看到子烨首级,才能全然安心。 “琅琊王忠心可嘉。”景璘的声音淡淡,“想来,平日里必是少不得皇叔的教导。” “琅琊王毕竟是宗室子弟,臣身为宗正卿,自当多加关怀。” “朕记得,当初提议让琅琊王去鄂州剿匪的,也是皇叔。” “也不尽然。”赵王道,“当初,太后有意将凭借此事,从齐王手中将鄂州兵权拿过来,向臣询问人选。臣不过是略作推荐,岂敢居功。” 景璘也笑了笑,目光似要杀人。 “今日之事,皇叔在那时就已经在张罗了。”他说,“皇叔下的好大一盘棋。” 赵王的脸上毫无愧色。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他说,“若非齐王不是借着董裕之事,要向臣发难,臣也不会出此下策,让陛下受惊。罪魁祸首,乃在齐王。” 景璘笑起来,像是在看滑稽戏。 “如此说来,皇叔在各地赈灾市恩,豢养私兵,也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景璘道,“皇叔可是愈发会说笑了。” 听得这话,我激灵了一下。 景璘终究是沉不住气,说话愈加尖锐,已经有了要捅破窗户纸的意思。 我朝他看了看,只见他直直地盯着赵王,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第三百三十三章 御诏(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御诏(上) 气氛陡然紧张。 赵王也看着景璘,脸上的笑意仍旧从容。 他从跪坐的蒲团上站起来,看了看景璘,眉眼间已然有了些不加掩饰的傲慢。 “陛下此言,倒是让臣想起了穆皇帝。”他说,“诸多皇子之中,只有臣对他最是尽心尽力。他喜欢美人奇珍,臣亲自遍访天下,为他搜罗;他身体不好,臣不辞辛苦,将各地名医送到他身边;他想要一个学识满腹的储君,臣自幼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臣所做的一切,他没有丝毫的不满,可最终,却还是让皇兄做了太子。纵然后来有了悔意,看中的却是齐王那尚在幼年的孽种。臣辛苦半生,得来的不过是当个宗室。” 说罢,说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景璘:“诸皇子作乱之时,齐王攻入京城之时,所图的皆不过皇位。他们能坐,孤为何不可?江山无主,能者居之。这天下,本就该是孤的。如今孤将它拿回来,又有何不妥?” 他这是连装也不屑了,竟在景璘面前不再称臣。 景璘的脸紧绷着,道:“如此说来,皇叔是不打算让朕活着走出石虎城了。” 赵王一笑,悠悠道:“陛下言重了。孤与陛下不但是君臣,还是叔侄,弑君杀侄的罪名,孤是断然不敢担的。”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和缓气氛。但我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 赵王既然敢在景璘面前如此大胆地将心里话说出来,便是已经戳破了窗户纸,不打算再留回转的余地。接下来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石虎城里有徐鼎,他虽然暂时听命赵王,却未必愿意看着赵王弑君。故而赵王再大胆,也不会在石虎城里动手。 再者,景璘的身体孱弱至此,恐怕也不必赵王亲自动手。 但无论如何,赵王既然说出了这话,便是不再拿景璘当皇帝。就算景璘活着回到京城,也与囚徒无异。 故而就算今夜徐鼎不动手,我和景璘也绝不能跟 |